臨近比賽的尾聲,裴凜除了日常的刷題,還會抽出時間和安易見面。即使是賽前短暫的會面,也讓裴凜莫名感到心安。除此之外,趙瑾也有了些細微的變化。
雇傭關系的開始,趙瑾隻是懷揣着對工作的盡職盡責,而最近卻開始關心起裴凜的身體狀況。裴凜可能是受了寒,低燒不退。
“小姐,下午的藥都在您的資料袋裡,您可不能再像昨天那樣忘了!”趙瑾扒拉着應急出口的門把手,對着樓梯上臉頰微紅的少女萬般叮囑,“熱水要記得喝,我就在地下車庫等您。”
善意的關心總是讓裴凜感到暖意,就像是太陽剖開了自己冰涼的軀殼,填滿了整個空蕩蕩的胸腔。她站在樓梯的轉角處,笑着揮揮明黃色的保溫杯,表示自己會好好吃藥。
直到少女上樓的聲音徹底消失,趙瑾才放開應急出口的門。或許是周一上班的原因,今天的地下車庫格外擁擠,趙瑾不得不選了離應急出口還有一個轉角的車位。
這已經是離裴凜出來最近的位置。
“真奇怪,沒聽說比賽期間還有那麼多老師上班的……”她自顧自嘟囔一句,掏出口袋裡裴凜下車前賽給自己的芒果幹,甜絲絲的味道讓她不由得想起裴凜臉上溫柔的笑容。
最後一場比賽并不在周一,選手們相聚在會議廳隻為了聽取最後的規則。會議廳門窗封鎖,裴凜坐在紅色的翻轉座椅上,隻覺得胸口莫名發悶。演講台上的中年老師手握稿子,抑揚頓挫地念着冗長的比賽要求。裴凜的目光時而聚焦在老師發黃的鏡框邊,時而遊離至演講台上方的紅帷幕。
深紅色的,透着莊嚴肅穆的帷幕。
也許作為演出舞台會更好。裴凜不知為何有些出神,這樣的帷幕按理說她隻在胡知蘭帶她看音樂劇時見過,可為何此處的這抹深沉的紅卻讓她倍感熟悉。
一個半小時的宣講,裴凜沒有多餘的耐心逐字逐句地捕捉老師口中的每一處“重點”,她從資料袋裡掏出白色的小巧紙袋子,輕輕抖開,裡面的幾片圓溜溜的藥便滾到了她的手心。
“鄭老師不抓人,你可以眯會兒。”隔壁座位的少年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少女掌心的藥,湊近她的耳朵輕聲說道。
少年的氣息摻了絲絲縷縷的果香味兒,清爽甯神,裴凜猜測陸越炀家裡一定有位非常富有生活情調的長輩。
也許是陸越炀的母親。她偷偷想。
吞完退燒藥,裴凜選擇采納他的建議,背靠與帷幕同色系的椅背,開始閉目養神。
大概是退燒藥和感冒藥中的某些成分起了作用,裴凜頓感困倦,思緒離老師激情澎湃的宣講越來越遙遠。
光怪陸離的夢境,夾雜着破碎不堪的母親的記憶,仿佛柔軟的棉紗,一圈又一圈地纏住裴凜的脖子,讓她在看見林盈的瞬間呼吸困難。
媽媽……
裴宅沒有一張與女主人有關的照片或畫像,甚至連這棟房子的小主人也在此找不到一絲一毫母親生活過的痕迹。可夢境中女人的臉龐是那麼清晰,以至于裴凜看見這位臉頰中有顆細痣的女人就聯想到了“媽媽”。
媽……媽……
裴凜想開口喚她一聲,可聲音卻無論如何都發不出來,她嘗試将這兩個字咬得清楚,幾番嘗試後卻發現皆是徒勞。
水天一色的場景緩慢變化,待裴凜再次睜眼,眼前的場景已然變成了街道和兩側的統一色調的房子院子。裴凜認出這是三桂巷子,她甚至不用仔細辨認就知道面前的二層小房子是安易口中林老師的家。
“凜凜,你還挂着口哨呢?”女人眼裡含着笑,溫柔地低下身,摸了摸她的腦袋。
裴凜這才意識到兩人的身高差,猛地低頭望去,自己不僅穿着三四歲孩子的衣服,胸口還挂着一個嶄新的銀口哨。
“好孩子……隻要你吹響口哨,無論身在何處,媽媽都會第一時間找到你的……”
裴凜的腦袋像是有千斤重,再也無法擡起腦袋看女人的面容,正當她内心焦急之時,耳邊突然傳來的微弱聲音将夢境攪碎,世界如鏡子般碎掉之前,裴凜看見了陸越炀的臉。
而這張臉在她的視線裡越來越清晰。
“細則宣講結束了。”陸越炀注意到她醒來,好意提醒她。
裴凜的情緒還未從夢境中緩和,此刻隻覺得悲傷鋪天蓋地席卷了自己的心髒深處。沉默幾秒後,她禮貌地扯出一抹苦笑,表示自己得先走了。
陸越炀欲言又止,選擇了放她走。一臂距離,他看見了她眼中的哀傷。
“越炀,你要真喜歡她就去表白呗,”坐在另一側的朱天達沖他擠眉弄眼,“明天比賽就結束了,你再不說,可真的沒機會了。”
“……走吧。”陸越炀沒有接他的話。
“你啊,你啊,萬年鐵樹怎麼就一夜開花了……”
“……”
“……我喜歡你!”樓道裡突然傳來的告白直接将裴凜從黯淡的情緒中抽離,她立即在兩層樓梯的轉角處停下,可上演校園表白的主人公還是敏銳地注意到了這位不速之客。
身材高挑的少年像隻鍋裡煮熟的蝦,耳朵更是像下一秒就會熱的爆炸。也許是沒想到有人會走應急通道,原本就驚慌失措的他顯得有些手忙腳亂,退後兩步大喊:“安易,我喜歡你很久了!我就是想告訴你!你不用回答我——”
砰——
應急出口的門被猛地打開,少年風似地從現場消失,隻留下被拉到樓道的呆滞女主角。
安易像是從錯愕中回過神,小臉蛋刷地一下全紅了:“阿凜……等等,等等,我……”
語無倫次的女主角佯裝淡定:“我得先去找他說清楚……對,我得先走了……”
“啊啊啊啊……”從應急通道出來的少女羞得抓狂,如果她知道十分鐘前同為志願者的男生是想對她表白,打死她都不會願意跟着他去應急通道的樓梯。
更要人命的是,這一幕被裴凜看見了。她莫名心虛,像是被家長當場抓包的早戀學生,可關鍵是她和男生清清白白,隻算得上是說過“早上好”的關系。
“不行不行不行……我得回去說清楚!”安易趕緊理理被自己撓成雞窩頭的頭發,向不遠處的綠色光标跑去。
越往下走,樓道的燈光越昏暗。裴凜走到負一層,渾濁陰冷的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煙味,趙瑾的車今天沒有停在正對出口的位置,裴凜無法在出樓道的第一眼看見亮着燈光的車,這讓她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