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前是無盡的階梯,沒有任何防護措施,每一腳都像是深陷沼澤般難以行進。蜿蜒的,盤旋的階梯的深處,栖息着神話裡面目可憎的兇獸,裴凜咬着牙,在一次又一次的摔倒中爬起。汗水早已濡濕她内裡的襯衫,黑暗加強了她對身體變化的感知,幾處受傷的部位此刻正如蟲蟻啃食般煎熬。
越往上,黑暗對空間的占據就越霸道。
「你快到頂樓了。」
熟悉的聲音再次出現,在少女狼狽的喘息聲裡尤顯沉靜。
「找個安全的角落藏起來就好,你已經做得夠多了。」
裴凜置若罔聞,昂着腦袋沒有停下腳步。
「别自責……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
裴凜不知道自己爬了多少級階梯,才最終看見與樓頂幾乎平行的明月。巨大的、明亮的圓月,懸于深沉的夜幕中,烏雲散去,柔紗般的月光描繪出頂樓鋼筋裸露的輪廓。少女的模樣完全稱不上體面,連一向挺直的腰背也被疼痛壓彎。可那雙在夜色裡閃爍着光亮的琥珀眼,與窗外的明月遙相輝映。
她喘着氣,任由心髒劇烈地跳動着,連帶掏出口哨的手也在輕微的抖動。
「……如果你選擇這樣做,小易的努力不都白費了嗎?」
一瞬間,兩雙深邃的琥珀眼視線交彙。
月色下,那雙銳利的眼眸緊盯裴凜,原本溫和的面容逐漸顯露出狡黠笑意,給人以無形的壓迫感。
「你真的要這樣做嗎?」
那語氣不像是擔憂,更像是對人性考量後的輕蔑。裴凜——不,那與裴凜一模一樣的人,此刻正站在裴凜面前,卸下所有的僞裝和掩飾,目光直白地鎖定拿着銀口哨的獵物。
裴凜的眼裡沒有絲毫膽怯,相反,憤怒和仇恨快要從她的眼眶溢出,化為利劍直刺對面的人影。
“……”她張開口,似乎正在說些什麼。
少女聽不清她口中重複的含糊言語,隻見到裴凜的身影越發地靠近沒有欄杆的建築邊緣。
“……再……”
「……你在說什麼?」
「别掙紮了,阿凜啊……你改變不了這一切,你聽見了嗎……」
少女緩緩閉上雙眸,收斂起瘆人的神色,又恢複了原先溫和的模樣。
「阿凜,你聽見了嗎?命運的聲音……沒有任何人可以從命運中逃脫,妄想改變命運的人,最終都會在無盡的時間裡迷失自我……你已經記不清來到這裡的理由了吧……」
裴凜的眼裡蓄滿淚水,她的心髒發出痛苦的嗚咽,有什麼深埋心底的東西正像早春的嫩芽沖破貧瘠的凍土,掙紮着要看一眼獨屬于世界的悲痛。
“……再……”
她的喉嚨太久沒有發聲,每一個詞的出現都顯得尤為困難。
和無數恐怖片獨有的剪輯手法類似,頃刻之間,少女溫和的面容在裴凜的眼前瞬間放大,她的眼睛與裴凜的眼睛完美對焦,後者顯然被這一刺激吓到,驚顫得向後退了半步。
但也僅僅是半步。
裴凜微弱含糊的聲音在二人狹窄的空隙裡遊走,少女側過耳,試圖捕捉她氣音裡的含義。
“再……”
“再見……”
「什麼?」
少女疑惑的表情在看到裴凜拿起哨子的刹那消失殆盡,她頓時明白裴凜想做什麼,額頭暴怒的青筋像是氣急敗壞的狩獵者,手臂猛地向對方揮去——
同一時間,口哨清澈響亮的聲音貫穿整棟大樓。
「你瘋了,你簡直是瘋了!」
「你就是個瘋子……」
不敢置信。
烏龍再次遮掩明月,少女的臉色在殘存的月影裡忽明忽暗。
「你會後悔的。」
這是裴凜——
也可能是命運,留給裴凜最後的話語。
樓梯傳來的聲音越來越近,匍匐在暗處的野獸終于找尋到她的蹤迹,迫不及待地奔向此地将她拆吃入腹。
哨聲還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