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尚且高着,黃昏還早。秦世卿帶着喬歡回到了出發時的那片小樹林。
約莫有二十來名女徒圍坐在氈毯上,身旁堆着綠竹,上頭刻着各自的名,她們正吃茶閑聊着,等其他同窗歸來。
喬歡翻身下馬,兩腳剛沾地,就被人從旁一扯。阿福拉着她的胳膊上上下下前前後後打量個遍,目光最終定格在她裙擺。那裡,有大塊幹成深褐色的血團。
“受傷了?疼不疼?大夫還在那兒,俺去喊——”
阿福拔腿就要走,被喬歡一把扯住。
“我沒事,這是狼血。”
阿福松氣松到一半卡了殼,“你你你,你碰到狼了?!”
“歡姐姐……”阿綿拖着崴了的腳,一瘸一拐蹭過來,“都怪我嗚——”
說哭就哭,喬歡連忙給她擦淚,“人要進山狼要吃人,我倒黴撞上,關你何事?你别亂想啦,我這不是也沒事嗎?”
阿綿哭得抽抽搭搭,上氣不接下氣,“要、要不是我、我看到那片竹林,你就不會去後山,也不會遇到危險……”
阿福撫着背給她順氣,“這能怪你嗎?要怪就怪那塊木闆!”
“你們看到标着止步二字的木闆了?”喬歡突然想起這一茬。
要不是沒看見木闆,她能誤闖後山?也不知道是誰放的木闆,問候對方祖宗十八代的心都有了。
“看到了。”阿福道,“你走了以後,領路的兄弟也去叫人了。阿綿突然想小解,俺就扶她去了處隐蔽地兒。也不遠吧,走了五六步?結果就瞧見那塊木闆倒扣在草裡。要不是阿綿好奇翻過來看,俺們根本就不知道,再往後就是後山的地界兒!”
木闆藏在隐蔽處,還是倒扣。若非人為,總不可能是風吹的,或者是林間小獸閑得沒事當蹴鞠玩吧?
莫非是秦世琛?
喬歡立刻否認了這個念頭。
他沒必要這麼做。而且這塊木闆的失蹤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她掉坑的悲劇,算是壞了秦世琛的好事。他又不是傻子,怎麼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但若不是秦世琛,那會是誰?
有誰看她這麼不順眼?
阿福繼續說:“俺倆知道你進了後山,吓得站都站不住,就怕你被蛇給吞了!好不容易等那領路的兄弟找來周先生,俺倆才把情況說了。周先生立馬派人去找,結果你就不見了影兒!哎呦喂,吓得俺飯都沒吃,淨在這兒擔心!”
樹下,秦世卿看着不遠處喬歡的身影,眉頭深折。
入後山者,不論何故,下場隻有一個:逐出秦家。
後山有好竹。以往曾有女徒為取高分,貿入後山,不幸殒命。
也有命大的,砍了竹子,平安歸來。但竹子出自哪兒,秦世卿一看便知。畢竟這座山,他可太熟悉了。從小到大不知來過多少回,哪怕閉着眼,他都能尋到最好的竹子在哪兒。
無規矩不成方圓。那些進入後山的女徒,無一例外,皆被逐出秦家。
喬歡也不會是這個例外。
他說不上來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
他不希望喬歡繼續留在身邊。
可是,也不希望她走。
這種猶豫不決的煩亂使他蜷起五指,掌心的疼痛換來一瞬的清醒。
他想再求一次簽,看看十年來,他的命數可曾有所改變。
萬一呢?
萬一他的姻緣簽結果有所改變呢?
但靈安寺的道長雲遊在外,尚未歸來。所以他不能讓喬歡在這個時候離開。
他安慰着自己,忽而怔住。
他恍然發覺,自己竟然在為留下喬歡找着借口。
“表哥。”鄧洛書不知何時站在了身邊,捧着一隻水囊,遞給了他,“喝口水吧,幹淨的。”
秦世卿确實有些渴。但親手去接,動作太過親昵,容易引起誤會,不妥。
“多謝。”
靳忠見秦世卿道了謝卻遲遲不接,心領神會,替他接過,擰開,恭敬地遞了過去。
秦世卿颔首,忽然想起喬歡擔驚受怕了小半日,想來也沒顧得上喝水,便讓靳忠去取了隻水囊給她,擡頭卻沒瞧見喬歡的人影,一問才知,她拉着阿福,進山砍竹去了。
真執着。
秦世卿派了些人悄悄跟上去,暗中保護她。
落日吻過山崗,所有女徒一個不落全部到齊,各自上車,返程!
喬歡在車後捆好竹子,剛轉過身,就見秦世卿正要上車。
秦世卿的右腳踩上馬凳,不知為何又放了下來,換了左腳。喬歡瞧着,秦世卿的右腿,像是不敢吃力。
剛巧靳忠從旁走過,喬歡一把拉住他,“家主的腿怎麼了?”
靳忠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妥協道:“家主在靈安寺得知了娘子進後山的消息,上馬車時踩空了腳,腿磕在了車轅上。後來又在後山的溪邊看見娘子丢棄的香囊,着急下馬查看,一個沒踩穩,又跌了一跤。奴才瞧着,家主應是傷了腿,可當着小娘子們的面,也不好請大夫診治。奴才正琢磨着回去後,再找個大夫給家主瞧瞧。”
喬歡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直到靳忠走遠了她才反應過來:秦世卿這是在擔心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