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鐐的寒意順着腳踝爬上脊椎時,陸遠甯的意識在混沌之中浮浮沉沉。
黑暗,如濃稠的瀝青将她包裹,不知何處傳來斷斷續續的啜泣,像生鏽的鐵鍊在石壁上反複摩擦。
她想呼喊,卻發現喉間像是堵着團冰涼的濕布,每一次喘息都帶着腐葉浸泡多日的腥氣。
霧霭中浮現出熟悉的碎花裙擺,一個穿着白色連衣裙的女人正坐在圓桌旁,背對着她。
曾經柔順的長發此刻纏滿水草,發梢滴落的水珠在地面暈開暗紅的痕迹,陸遠甯的心髒猛地縮成一團,記憶如潮水湧來……
水晶吊燈在威士忌杯底碎成星芒,陸遠甯數着第七次被斟滿的酒杯,冰球融化的水痕正沿着杯壁爬向她泛青的虎口。
導演肥厚的手掌搭在她裸露的肩帶邊緣,指腹反複摩挲那塊皮膚,像在掂量拍賣會上瓷器的質地,制片人夾着雪茄的手指劃過她鎖骨,煙灰簌簌落在□□裡,周圍爆發出含混的哄笑,像群餓極了的鴨子在撲棱翅膀。
這原本是場包裹着「影視合作」糖衣的鴻門宴。
前菜還在談分鏡構圖,主菜便滑向了「潛規則」的油膩議題。
陸遠甯望着滿桌山珍海味,卻隻聞到男人們領口散發的汗臭混着古龍水的腥甜,胃裡泛起一陣抽搐,她強撐着笑臉,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指甲縫裡還殘留着昨天試鏡時蹭掉的粉底色。
【來,遠甯啊,這杯敬咱們未來的女主角。】
投資方老總舉着茅台瓶,渾濁的眼神在她胸前逡巡。
玻璃杯相碰發出細碎的脆響,像極了三天前她摔碎的那面化妝鏡——當時她正對着鏡子練習試鏡台詞,鏡中人的眼睛還亮着星子,隻不過後面的試鏡結果,卻被無情打碎在其他演員的讪笑之中。
在這個圈子裡,沒點關系,是拿不到想要的角色的。
哪怕隻是一個配角。
【沙拉……】
洗手間的香薰機噴出甜得發膩的茉莉香,陸遠甯扶着洗手台幹嘔,喉間還翻湧着混着胃酸的酒精,隔間門突然吱呀推開,走出個抱着手袋的女孩,神态疲憊、滿身酒氣,像朵被踩爛的玫瑰。
她也是酒局上被灌酒的人。
看到幹嘔的陸遠甯,女孩默默遞來片醒酒藥,指尖的灰色指甲油已經褪色。
【他們灌的是混酒,半小時後準頭疼欲裂。】
她聲音輕得像片羽毛,卻在說到「他們」時尾音發顫,像被掐住脖子的雀鳥。
陸遠甯擡頭,正對上女孩小鹿般濕潤的眼睛,鏡中倒影裡,兩人的肩帶都歪向同一側,像兩根被揉皺的火柴棍。
【我叫蕭語希。】女孩在水漬斑駁的鏡子上寫下名字,筆尖劃出的痕迹很快被蒸汽暈開。
【……我叫陸遠甯,第三年跑組,第一次被叫來這種局。】
【遠甯?很好聽的名字,不過……你應該是第一次來這種酒局吧?他們其實想談的根本不是什麼合作,想要的,不過是女演員能容忍到的底線。】
那女孩說着,便轉身離去。
在回到酒桌時,蕭語希正被兩個導演拉着喝酒,其中一名導演的手已經滑到她腰上。
投資方看到陸遠甯進來了,舉着酒杯砸在桌面上:【小姑娘懂不懂規矩?出去這麼久,自罰三杯!】
……
回憶的片段猛然止住,在陸遠甯抽離到這一刻的黑暗時,她才發現,眼前這個熟悉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蕭語希。
她的背影如此瘦弱,看起來一陣風就能吹倒。
她坐在圓桌旁,像極了這一場荒唐酒局之後被人抛棄的玩偶。
“遠甯……” 聲音從四面八方壓來,帶着井水浸泡過的沙啞。
坐在圓桌旁的女孩緩緩轉身,空洞的眼窩裡爬出細小的蜈蚣,原本甜美的笑容裂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齒:“為什麼不救我?為什麼……”
腐爛的指尖突然掐住她自己的脖頸,指甲深深陷入皮肉,腥甜的血珠順着指縫滴落。
陸遠甯吓得想後退,卻發現四肢被無形的藤蔓纏住!
蕭語希站起了身,朝着陸遠甯靠近,她的白色裙擺下明明沒有雙腿,但卻朝着她飄了過來!口中湧出黑色的污水,混着半腐的水草湧出她的鼻腔:“和我作伴…… 永遠在一起……”
……
“不!不要靠近我!” 陸遠甯猛地驚醒,後腦重重撞在石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