荇菜見他不回話，繼續開嘲：“你不是什麼都知道嗎？如今沒了你這道祖在天龍道坐鎮，你的部下成羽化生的人，修真界也是羽化生的修真界。”
黃椒語氣平靜：“不至于，八宗不是吃素。他雖是我的弟子，但我除把他養大，教些本事，卻沒有領他入道。
鏡花島隔絕世外，後因人間戰亂，死傷太多，我出世劃分十國八宗。又因管理十國，得有人幫忙，想出引渡星石鋪設水月島、浮空島，有了這天龍道。羽化生他走的道，終究是他自己的選擇。
如今，我已法體消散，天道也不會再善待我。過往人情世事早已不存在。”
“說得這麼滄桑！”荇菜忍不住再嘲，“喲，沒想到你還是個世事洞明的道祖呢。”
黃椒不應，在識海裡笑了下。
荇菜也不再多言，專心尋找生長蓮花的湖面。
半響後，黃椒聽不到荇菜說話，又覺得難受，先提起話頭：“還記得十方星環汲取澤萃法力的經過嗎？”
“嗯？”荇菜忽然立住腳，“那時你不是沒有完整成形嗎？”
黃椒默了下。
“把我拉出澤萃移魂換體術的金光是你！難道當年我在荇花島悟道，那些變來變去的幻影也是你本尊？”荇菜生出一股羞憤。
黃椒趕緊道：“天道已生，自演法則。那時，世間可還需要創世的神靈？”
荇菜長吸口氣，略掉了過去得那些畫面。
她蹙着眉，身處雲霧，好似什麼都看不清楚，又能看到遠處一點隐隐錯錯的紅光，朝紅光的方向繼續趕路，邊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随時間流逝，我本也該如澤萃一樣，被消耗殆盡，散向天地後不複存在。”
荇菜再次駐足，恍然道：“你不甘心，所以想要破天離開，這才有項檀、驚蟄、黑羽等諸多分身。”
“不錯。不過，此法被天道窺破，誕下天命之子，欲要殺我。”黃椒在荇菜的耳邊歎了聲，“娘子的出現是一線生機。所以，我要謝謝……”
“不準喊我娘子。”
“好。我要謝謝荇姑娘的救命之恩。”黃椒順勢如流道。
荇菜生出一股說不清的滋味：“你這樣還算活着嗎？”
“當然算，這局沒走完，不到最後怎知輸赢？”
荇菜又覺得這道祖欠收拾。她也想起蜃珠加持在身上的力量感，奇道：“我……是不是也背負一個世界，一個天道的演化？”
“你已經窺見真相。蜃珠開始孕養生命，當生命形成輪回的循環，就會誕生天道法則。不過，如今的蜃珠還隻是初醒，若你想要它毀滅，也來得及。”
荇菜想起從星辰中摔下來時，全賴蜃珠汪洋裡的浮遊生命搭橋救下自己。
若要毀滅蜃珠裡的生靈，誰舍得呢？又不是澤萃！不對，澤萃還創造十府城，護佑一方生靈。
她煩黃椒說這個，瞪眼：“你怎麼不讓天生大陸毀滅？”
黃椒笑起來，若荇菜能看到他的臉面，就會知道這笑容頗為無奈。
“你猜密勒有沒有殺死試圖把他制作成人偶的師父？金沙有沒有真拿金錢祭劍開鋒？皎月又為什麼不能留在歐陽燕歌身體成為他？
諸如此類，許多許多事并不是你想就能做。除了天道，還有自身的道心。”
荇菜頓了下，想起花漣必須渡劫的決心，一言不發往浮石山下趕去。
黃椒以為她明白這些道理而生出落寞，寬慰道：“荇姑娘放心，若蜃珠真拿你祭道，也還有我在。我不會讓荇姑娘走上那條路。”
荇菜想起花漣曾說過類似的話，生出一絲安心，又覺得荒謬且好笑。
“我來到這個世界是不是你陰謀的一環？”
黃椒啞口，荇姑娘不按常規做事才會不受天道制約。
“快看，火光是紅蓮，紅蓮之處必有玉藕！”
荇菜直接露出冷笑：“果然是你搞的鬼。兜兜轉轉，我終于找到正主，我曾以為自己是為朱琴天而來，原來是你！”
黃椒在識海内左顧右盼，趕緊道：“荇姑娘，不想先救青衍鎮的人嗎？他們已經快要消散了。”
荇菜壓抑怒火，奔到彌漫霧氣的荷花處。
她剛要攝取蓮藕，襲來一道紅光，正是指路的紅蓮。
有聲音喊道：“紅蓮，不要傷人。阿彌陀佛，施主别怕，紅蓮不會傷害你。”
荇菜聽出這個聲音：火雲子，火雲法師。
他怎麼會在這？
她在識海内道：“我和他有仇。不過，這麼大的霧氣，他不會用神識窺探我，也就看不清是我。你來同他搭話。”
黃椒答應：“法師，我家中有人受傷，需玉藕為引制藥。請法師賜藕。”
荇菜在識海内道：“一根怎麼夠啊？青衍鎮那麼多人。”
“娘子，稍安勿躁。下得了水，有多少采多少。不然，紅蓮不讓你下水，燒幹了湖，你也采不到玉藕。”
黃椒暗暗解釋了句，又聽火雲子講話。
火雲子：“你穿過霧瘴尋來此處已是不易，想必玉藕與你有緣。藕在澤被湖深處，若你心誠，自能取得。阿彌陀佛。”
說完後，他轉身消失在濃霧，帶走飄飄忽忽的紅蓮業火。
“多謝。”黃椒說完，笑着躍入澤被湖。
在水底下，他旋手凝訣，截取湖内大半的玉藕根/莖，又在藕花的長杆上一點，讓水面的藕枝生根紮進湖底，不會斷絕這片藕地的生機。
“好了，娘子。”
“說了别喊我，再喊我，我劈你。”
荇菜奪回身體，上岸時看眼遠處濃霧裡的紅光，輕歎了聲，“他是不是也有離不得的苦？”
黃椒：“紅蓮業火本不該存在這世上。當年生出來也是大陸上因戰而死的人太多。亡魂聚集成業火，被我點為紅蓮。
和尚生出法心，守護紅蓮不毀人間。他死後會帶紅蓮業火回歸地獄。
這就是他的命數。”
“原來如此。”荇菜毅然轉身，飛離此地，直奔青衍鎮。各人有個人的命數，若是強行改變，劫就會應運而生。這是她從黃椒的經曆裡學來的道理。朱琴天就是天道給黃椒的劫。
青衍鎮地界依舊一片鬼氣，而且越來越濃，成各宗修士打卡淨鬼的地方。全賴這些修士驅鬼淨魂，才讓鎮下亡靈多撐着許多年。
荇菜避過一些修士，沉入地底，按黃椒教得辦法汲取一鎮百姓的枉死靈魂。
“這些靈魂怎麼都是睡着的狀态？”
黃椒淡定道：“你希望他們全都醒來，朝你七嘴八舌說個不停？如今有這些人的容貌、身高，你就可以原樣複制。”
荇菜想起昆山水淹各國，讓山澤變成澤國的事，還有十方寺美兕肆虐危害生靈的事……這些故事的最後都是道祖黃椒濟世救民。“你真得複生被水淹死的人，還有被妖邪傷害的高昌國人？”
黃椒想起過往，輕笑了聲：“功德太多，閑着也是閑着，不用掉老是被天道惦念。畢竟，創世之初的能量是有定數，并不會因為時間而增強，而是在不斷消耗。”
荇菜颔首，着手削制藕人，按黃椒的辦法在藕人的頭部刻入裂魂破境陣，也叫“轉生陣”。
“所以，每個世界的創世神都會消亡。而你弄這些陣法在藕人體内，隻是引渡功德贈給天道？”
“你們口中的裂魂破境陣，看似是突破型陣法，其實隻是一種溝通術，相當于同天道做一次交易。”
黃椒看着荇菜工作，想幫忙又搭不上手。在她完成一具藕體時，賦予一絲金色功德。
荇菜邊做邊道：“曾經我們猜測你制造分身是為轉移天道對你的注意力。九陽和長恨已經擁有元神，他們算不算是你？”
黃椒在識海内抱胸發笑：“我說不是，但在天道處卻是。”
荇菜詫異地停下手中的拼接工作，想起曾經那些是或不是的模糊言論。
“在想什麼？”黃椒好奇道。
“你前面提過……天界！分身是你，又不是你！天道需要等價交易！你在我的識海，卻說自己已經自由？”荇菜忽然張大嘴，吞了一口地底的泥氣，管不得這些喊道，“黃椒，你把九陽和長恨賣給天道。你制作的分身産生元神需要機緣，百個裡都不一定有一位成功做人。但是，一旦生出元神，卻擁有你的神識和功德，就可以蒙蔽天道。”
“兩位。”黃椒補充道，“天道識破了這個伎倆。所以，有了你。”
“我？”荇菜恍然，“我的出現打亂朱琴天本該擁有的人生，破了天道以天命之子制裁你的局。”
“嗯。”黃椒默默地拉開唇角，“荇姑娘果然聰慧。隻是，委屈了你。”
“是啊。憑什麼呀？”荇菜捏爆手裡的玉藕，氣得想要開山裂地，“憑什麼？這和我有什麼關系呢？黃椒！”
黃椒不答，轉言道：“快要來不及了。天亮後，地面的鬼氣就會下沉，這些尚且還白的亡魂都會被戾氣染黑。”
荇菜默默地低首，指甲掐進掌心：“黃椒，我遲早要你付出代價。”
“好。”黃椒應了一字。
荇菜不再多問，加快手底動作，在月華西落前拼湊出青衍鎮一千八三十二具人體，男女老幼都有，包括蕙永和她的夫君，白老先生，以及孫子孫女……唯獨沒有周老夫人。
“周老夫人的亡靈不在這。”荇菜有些難過，想起朱琴天設伏那日，周老夫人就躺在自家院子中的樹下搖椅，“她沒能再等到項檀。我對不起她。”
黃椒無法安慰她，旋手凝出一片項檀的神識記憶，揉碎進荇菜的識海。
荇菜的腦海裡滑過周老夫人年輕的模樣。
周老夫人在院子裡浣洗，而七八歲的項檀在闆凳上讀書。兩人雖無血緣，卻早已是親人。
黃椒輕聲道：“項檀死前并沒有怪誰，隻是有些惋惜，還有一聲祈禱。他惋惜不能娶你，祈禱母親的心病能被治好。”
“他是個善良的人。”荇菜長出口氣，“接下來怎麼做？”
“以你的還陽術引渡月華，滋養他們的藕身和魂體融合。我布下的陣法會向天送上祭品，天道接納，之後的事就簡單。”
荇菜明白，黃椒賦予這些藕人的功德就是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