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詩逸落在殿上,沒難受,反倒一臉輕松自在,與鳳武的怒火形成鮮明的對比。兩人瞪了眼,随衆妖仙跪下:“至尊息怒!”
荇菜看向傲雪,冷臉道:“坐!”
傲雪挪步搬九龍榻,哆嗦間沒用上力,反倒往台階下滾:“本君……我想起來了,再打造一張睡榻就好。什麼地方不是睡,非得睡這吃力不讨好的地方!”
荇菜看他跟别人一樣跪下,仰首天際,冷笑:“行啊。千年約定,八百年不動,最後兩百年開始發力。罷了,既然無人坐這椅子,不要也罷。”
拂手一揮,九龍榻往階下滾去。
眼疾手快的傲雪往上一撲,将睡榻收入空間囊,跪在玉階之下。
衆妖仙越發噤若寒蟬。
荇菜長吸口氣:“衆仙家起來吧。天帝之位,須有功德、至善之人方能上任。
本尊在此說明:為善十世、立衆生願,可得天光授封帝位。本尊雖為至尊,發家史在場仙、妖或了解或聽說,本尊自忖修仙道途,殺人無數,不合适坐在此位。但是,本尊可以暫代仙事,兩百年内天帝歸位,本尊會退回神域。
火神神君授封仙位,乃是向天道發願護蒼生,她的所行所言皆為一心。
天宮就這麼大,諸位趕緊想想怎麼讓天授封你們仙位,好盡快各司其職。”
說完神谕,荇菜消失在玉階,回鏡花台。此後,鏡花台在天界被稱為神域。
鳳武回過味,立馬追去太陽宮,怎麼叫嚷都沒有喚出神域裡的荇菜。
在太陽宮門前,鳳武孤坐幾個日夜,回想入天界以來的舉動。
這個女人明明在眼前卻不願相認,而放不下過往得始終隻有一人。
人世千年,匆匆呼呼,在她眼裡究竟隻是過眼繁華,都說神人憐世無偏私,當真是冷酷無情的女人。
答案早在多年前就已給鳳武。
荇菜自忖兩人的主仆契約尚在,沒有接觸就是對他最好的尊重。
黑珠是第二位被天道授封的仙人:
“吾乃三足金烏,身環真火,願居太陽宮,鎮守天地至陽,護佑人間光明。”
誓願過後,黑珠被天光封為太陽神君。太陽宮有了真正的主人。
此後,天界接二連三迎來天光,誕生許多小神仙,例如:花神、果神、報曉星君、掌燈星君……各處也小殿迎來它的主人。
禾詩逸在天界遊逛半個多月,終于回過味:這天界就是個囚籠!
她花半天時間琢磨天光的事,發願召集十萬天将,被天光授封為天界大将軍。得到封号後,她沒去住大将軍府,依舊住在原來的殿宇。自此,她在天界安了家。
荇菜化身小何歡,前去恭喜禾詩逸授封。
禾詩逸掃榻相迎,滿桌花果點心,笑意盈盈道:“一直在等你。”
荇菜含笑入座,抿口花釀:“人間的?”
“小花妖按人間的方子釀出來的好東西。這天界雖為天界,卻處處是人間,不知道是至尊的失職還是本該如此?”禾詩逸優雅斥她。
荇菜輕嗤:“你不知道我什麼路數?我若搞老總、監理、經理那套……得多花兩百年守着呢,沒時間、沒時間。說來,你是堂堂一宗之主,在位快八百年,卻不願意管事,浪費!”
“怎麼不管?我聽金錢說,鎮守魔域的邊境,起碼要十萬天将。後來,我發願完成此任務,天道才降光封位。”禾詩逸舉杯,迎來荇菜碰杯。
兩人相視而笑,散了這話題,一飲而盡。
她不問她為何沒時間,她也不問她怎麼又改主意去管事。
突然,禾詩逸道:“我覺得你是在等……等一個人。”
荇菜笑而不語,給她倒酒。
禾詩逸仰頭喝掉,緩緩道:“本來我沒想授封,妖族成仙比人族多,回頭别在地上沒打完,在天界接着打,旁邊還有個魔域,麻煩着呢。”所以,你别多想啊!
“以前,我聽過一句話:一物降一物,此乃法道相克之意。此外,世間所有事物都如這“生死”,相生亦相克。初來此地,我就聽說三生道,一直以為三生道是魔,卻隻是一群隐居海外的邪修、人修以及凡人混居所,而真正擁有魔氣的澤萃,不過是一隻魔藕,可吸收世間戾氣的容器。”
荇菜看着眼神晶亮的禾詩逸,款款道,“有仙,有魔,有人,有妖,有鬼,生死輪回,方為世間。”
禾詩逸愣了下,細品這番話:“你的意思是以後這天下不太平!”
荇菜莞爾,小杯子撞在她的酒杯處,淺酌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你躲得了一時清閑,也躲不了一世。咱們阿逸是幹大事的劍仙!”細細地掃在禾詩逸的眉眼,她溫聲道,“阿逸,再過不久,我就要離開。這是你我為數不多可以安靜、好好相處的時光。”
“這是你的告别?”禾詩逸放下盞,英氣的臉上露出釋然的笑容,“菜菜,謝謝你跟我說這些。我知道了,幹,敬良宵。”
“敬你我之誼。”荇菜與她碰杯。
兩人都沒有用仙力化解酒勁,任由自己熏熏然醉去。
禾詩逸醒來時,荇菜已經不在殿内,輕笑道:“當年,你喝多了,會在溫泉迷糊。如今,你已經無人能阻、來去自由。
這個告别,我接受了。菜菜,無論何處,願你一切順遂。敬,未來!”
獨自飲完這杯酒,而後起身去做事。
此後,天界的法度一日日森嚴,規矩也日漸多起來。許多仙人聯合起來請荇菜擔任天帝,都被荇菜無聲拒絕。
荇菜就一直居于太陽宮之上的神域鏡花台,隻等兩百年後。
**
兩百年後,金緣扛着火陽槍飛升天界。
整個天界歡欣鼓舞,祥雲布仙雨,瑞鳥搭虹橋,一副迎接大人物的場面。
衆仙家都道這是天帝歸位。
荇菜知道這是天道期盼多年的戰神歸位,虛空門戶一直需要石心轉世的金緣去鎮守。
她看着黑珠領金緣進殿,看着她持太陽槍大步上階,一副不把至尊放在眼裡的神态,像是當年的禾詩逸持劍掀了傲雪的宴席。
荇菜也等着金緣拿槍掀桌,虛虛笑道:“恭喜戰神歸位。”
衆仙嘩然:這就是戰神?
“戰神?你問過本座手中的槍同意否?”金緣哼笑,一槍向殿上玉階直戳而去。
禾詩逸去攔,沒能追上金緣的速度。這讓她想起記憶深處的某個女人:金猴姐!
荇菜往後退,破空飛離,遁空而去。
金緣緊随而上,追至星域周圍。
她旋身環顧寰宇,冷笑道:“出來。否則,本座毀了此地。”
“真是暴脾氣。為當年那點事,非得置本尊于死地?”荇菜也不現身,但聲音傳入金緣的耳朵。
“有人同本座說,兩百年前,陰泉爆炸乃是有第三隻手幹預。正是你所為,對嗎?本座要殺你替丹陽報仇,殺你這道貌岸然的至尊。”
金緣又道,“師尊九陽曾經勘察陰泉現場,找到故人的氣息。為此,他餘生入魔障。後,天降魔族,師尊自願堕魔,入魔界管理魔族。從此,他永世不得解脫。師尊的故人是你,對嗎?”
荇菜暗歎了聲:九陽入魔這事雖有引爆陰泉的起因,但經過、結果是天道為處理域外天魔的後手手段。
“天道打得一首好算盤。令本尊引爆陰泉,化解千年劫,卻也讓故人入了魔障。魔域封印松動,讓魔種入世,輾轉種進九陽的道境,令他走上‘不入地獄、誰人入地獄’之道。
如今,戰神、魔君已成,該有的打手都已經培養,祂就打算卸磨殺驢、過河拆橋。”
金緣聽了她的解釋,稍愣後猶是不信:“不要推卸責任,至尊管理天界,卻讓整個天界屍位素餐,隻會互相推诿。人間有魔族入世禍蒼生,卻不派仙人除魔,令我師尊入魔鎮魔。陰泉暴動,不管不問,讓邪惡戾氣為禍一方。”利眸環顧虛空,厲聲道,“全是至尊失職在先。你出來,受死吧!”
“不出來,氣死你。”
荇菜旋身一轉,滑過金緣的面前,“本尊不出世久矣。你若再計較不休,本尊可是有仇必報。”
金緣的手速極快,一槍橫掃,蕩出一片金光,卻沒有擊中飄忽不定的荇菜。
一道虛影從火陽槍裡浮現。丹陽靈魄朗聲道:“阿緣,她在你的後方。”丹陽的靈魄與金緣合體,人/槍、靈三合一,加上天道暗中封鎖荇菜的空間,讓金緣一眼鎖定荇菜的方位。
一槍破域,直刺入荇菜的心口。
“唔……噗……”
荇菜的鮮血灑向黑暗,體内的仙靈寂滅,與世間的因果逐漸斷裂。
她死死地看向利眸冷色的金緣,張開血口:“對不起,金姐姐……你已養護丹陽兩百年,若你想要丹陽複生……送他入輪回……重蘊魂魄。
十世為善,他方能與你再次……重聚。”
金緣愣了下,猛地抽出火陽槍:“你為什麼要告訴我?”
荇菜睜雙空洞的眸往寰宇深處飄去。
一道金色法盤忽閃靈光,護住趁機襲來的天道法盤。
黃椒利眸凝色,神語呵斥:“千年契約已成,天道,休得放肆。得寸進尺,吾毀你道域。”
天道法盤旋轉後退,隐于虛空,消失而去。
荇菜周身的仙靈一閃,消失在這片虛空。與此同時,鳳武體内的主仆契約蕩然無存,本該主死仆從的契約卻因荇菜的消失,讓他意外保下性命。
裂魂破境陣的法盤攜帶一道金色靈魂穿過虛空門戶,追尋來處,直飛而去。
至尊消失後的天界,戰神金緣讓槍靈/丹陽入了地府輪回,孕養靈魄為魂魄,重生成人。
丹陽本已經為善十世,此生過完就飛升成為天界的天帝。
天帝歸位,衆仙朝賀,天界越發森嚴有序。
金緣在星域俯瞰繁榮的天界,後知後覺明白至尊死前說的話分明是下套,被她擺了一道。
天帝的職責是守護天下蒼生。蒼生大義,不可為私情困,成為天帝的丹陽無法成為戰神金緣的丈夫。
兩人永遠不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金緣矗立星域,默默看着手中的火陽槍,心如燈滅。
合歡妖尊有仇必報,絕不是戲言!
時光漫漫,天生大陸的世界有天界、魔域、仙宗、人間、妖國、地府,生靈有立場、輸赢、生死,持道不同,命數也各不相同。譬如你我,每一步都在當下。
他們的故事還在繼續!
——
華國Z省H市的市三醫院裡,八樓32床病房,卧床三年的消瘦女孩動了下食指,慢慢地睜開空茫的眼睛。光線聚集得刹那,荇菜看到兩張熟悉的滿是期待的瘦弱臉孔,眼淚瞬間沁出,張口失聲:“爸……媽!”
“小荇醒了,終于醒了……”媽媽緊緊地握住荇菜的手,喜極而泣的顫栗讓她泣不成聲。
即使沒有聽到喊聲,也知道女兒在叫什麼。
爸爸“哎哎”地點頭,以往堅挺的背已經有些彎曲,三年的時間消磨一個男人的堅強。
他背過身去擦淚:醒了就好。終于等到女兒醒了。
病房門口,西裝革履的男人敲在門上,穿過醫生和護士入内,笑道:“恭喜伯父伯母,荇小姐可算是醒了,太好了。”
荇菜詫異地看向眉間舒朗的男人,心生刹那地悸動:這熟悉的感覺……不會是黃椒……的分身吧?
她對上男人意味深長的眼神,想說什麼,喉嚨幹啞,一句話都說不出。
“荇小姐這一覺睡得當真是長,做夢了嗎?”男人在衆人奇怪的眼神下向荇菜彎身行禮,說完後不等答案,朝荇菜爸媽點頭,又從容離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