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的元陰與元陽都是極為重要的,将軍府又如何,我觀黎姑娘元陰尚在,怎可輕許此等無法修行之人。”方姓修士面色一沉,不悅地看着平安王,“黎姑娘資質不錯,怎可有此等婚約。”
“是是是,是本王愚鈍了。”平安王連連陪笑,“仙師莫要生氣,本就是本王與将軍口頭約定尚未三媒六聘,不作數,不作數的。”
黎瑜在平安王妃的懷中,掩在袖中的手攥緊又松開,垂下眼簾眼底波瀾驟起。
原來,父王竟然真的已經給她定下了那個纨绔!
若是今日沒有濯靈宗的仙師前來......若是自己沒有靈根......難道在父王與母妃的心裡,自己一輩子的幸福當真是不如與将軍府聯姻的利益麼?
她也是父王與母妃的親生女兒啊!
為什麼大姐就可以嫁給青梅竹馬的太子哥哥,為什麼小妹就能讓父王與母妃答應所嫁之人随她喜歡?
為什麼隻有她,終身大事無人詢問過她的意見,竟然就這樣定了......
黎瑜輕輕咬了咬口腔裡的軟肉,将心底浮現出仿若打翻了廚房一般的千般滋味強行壓抑下去。
幸好......幸好......幸好是自己與那濯靈宗的青長老有這樣的緣分。
幸好因為這個機緣自己能得以去往濯靈宗踏上修仙之路,也正是因此,才在這場她無法拒絕的聯姻之下幸免于難。
不是一件嫁衣就決定的後半生。
不用被迫嫁給那樣一個人。
黎瑜在這一刻,有一種在岸邊快要幹渴而死的魚忽然被一陣大浪卷回水中的,劫後餘生的慶幸之感。
“時辰不早了,日後若是想家了,等你修為到了能下山之時自然任你來去。”方姓修士強硬的截斷了平安王看上去還想繼續絮叨的話頭。
他們這些皇室的人,就是這樣,話忒多。
真讓他們繼續輸出,那就甭走了。
更何況,方姓修士心底對這個平安王越發的看不上眼了。
沒看見提到那勞什子的将軍府的親事的時候這姑娘雖然神色沒什麼變化,但那臉可是白了。
估計再多說兩句這姑娘的袖子怕是就能給她自己撕破。
平安王府,将軍府,呵。不外乎就是所謂的利益交換。
方姓修士看着平安王的顔色越發的不悅。
“既如此,本王就不多說了。”平安王看了看方姓修士的臉色,咽下去了肚子裡方才瞬間打好的一冊子的話,“你且去吧,莫要忘了為父的囑咐。”
“為娘的孩子,去罷,王府永遠是你的家。好生保重身體。”平安王妃順着話頭放開了黎瑜,伸出手替她理了理衣擺,眼中浮現出的是不舍。
“是,女兒謹記。”黎瑜感受着溫度的變化,心底有些怅然。
“好了,時辰不早了,我們該走了。”方姓修士說道。
“是,還請方仙師稍等,可否容我去收拾一些行禮?”黎瑜柔聲詢問。
“是極是極,此番我兒獨身前往,沒有貼身奴才伺候,是要帶些金銀細軟。”平安王見縫插針趕緊表現一下自己對黎瑜的關愛,他掏出了自己荷包,打開正準備從中抽出幾張銀票。
接着小腿就挨了平安王妃的一記輕踹,還得了王妃一個恨鐵不成鋼的眼神。
平安王妃徑直将整個荷包從平安王的手裡抽走塞進了黎瑜的手裡,臉上的神色也瞬間轉變為擔憂愛護:“這些你且收好,出門在外總得有些東西備着,莫要讓自己吃苦,母妃和你父王都會心疼的。”
說着平安王妃還掏出了自己的荷包,并把身上看上去值錢的一些物件一股腦的取下來一并裝在荷包裡,再放到黎瑜的手上。
荷包鼓鼓囊囊。
黎瑜隻覺得拿着兩個荷包的手沉甸甸的。
幾乎快要被這突如其來的關愛給壓的擡不起手來。
“父王......母妃......”黎瑜眼眶微紅看着并肩而立仿若神仙眷侶的兩人。
“嗳!若還有什麼需要之物盡管說來,這便從府庫中随你支取。”平安王感受着後腰來自自家王妃的壓力,趕忙補上這麼一句。
“多謝父王。”黎瑜眨了眨眼,雖然她很清楚平安王這句話絕對不是出自真心的,但是這麼多年來第一次受到這般對待還是讓她心中一陣激蕩,“修行歲月漫長,還請父王再賜下些金銀玉石以備不時之需。”
感動歸感動,該要的還是得要。
什麼好話都不如真金白銀來的實在。
平安王面皮抽了抽,還是大手一揮命管家去取了。
而黎瑜則是回了自己的房間。
她隻是将一些自己喜愛的書籍鄭重的收進書箱。
至于其他——
她看了一眼這個自己生活了多年房間,微微搖了搖頭。
倒也沒什麼值得她特意帶走的了。
方姓修士跟在黎瑜身邊,沒有踏入女兒家的閨房。
就在門外他神識一掃就将屋中的情景看了個明明白白。
就這房間,若不是知道這是王府的小姐卧房,這布置擺設還不如一些尋常富裕人家。
難怪這姑娘這般小心,原來是個不受寵的。
方姓修士不容黎瑜多說什麼,手掌輕輕一動,整個房間的東西連同那兩個鼓鼓囊囊的荷包,還有後面管家送上來的一箱子黃金并一箱子上好的玉石全部收入了一隻錦囊裡。
他将錦囊遞給黎瑜:“此乃乾坤袋,等你入門後我傳你使用法決。”
“多謝方仙師。”黎瑜抓着這輕飄飄的錦囊,仿佛抓着的是自己的整個世界。
“好了,這下總該走了罷。”方姓修士語氣中帶着一絲不耐。
平安王和平安王妃不再多言,隻是盡力用眼神像黎瑜傳達他們對她濃濃的情誼。
“父王,母妃,黎瑜這便去了。”黎瑜恭恭敬敬地給平安王夫婦磕了一個頭。
而後在方姓修士身邊站定。
黎瑜看着平安王和王妃相攜的身影,沒有去問為什麼沒有看見大姐和小妹。
方姓修士長袖一揮,一個陣盤突然出現在兩人的腳下迅速變大。
接着陣盤啟動,帶着兩人直沖雲霄!
直接在空中化作一個看不真切的小黑點。
平安王和王妃一直看着天空。
直到脖子有些酸,這才低下頭。
“可惜了。”平安王搖了搖頭。
“也不可惜,将軍府怎可與濯靈宗相提并論,至于其他,莫說是太子了,就連陛下都會對我們更為優待。”平安王妃瞥了平安王一眼,“修行之路艱苦,我也舍不得我的心肝。”
“王妃說的是。”平安王順着一想,倒也是這麼回事兒,也便不覺得可惜了。
另一邊正在風馳電掣的陣盤上和流雲作伴的黎瑜,看着往身後飛速流逝的景色,心底湧現出一股難以遏制的喜意。
這麼多年了,無論從任何方面,自己從未比過大姐和小妹。
無論她再怎樣的努力,父王和母妃的視線永遠都不曾停留在自己身上。
但這次,濯靈宗隻要自己。
隻有自己,有靈根,能修行。
大姐和小妹都不行。
那是不是說明,自己總算是有一樣比過了她們呢?
雖然修行之路定然艱苦,雖然自己不過三靈根,此後一切都得靠自己,但就此,她自由了啊!
不用擔心被突然安排去聯姻嫁給一個自己不喜歡甚至是厭惡的人,這是多麼難得的一件事啊!
這一刹那,黎瑜覺得自己仿若飛鳥,擁抱着無窮盡的天空,整個世界都清明了起來。
自由......這個詞語是她這些年來從來不敢奢望的東西。
黎瑜眼眶一瞬間有些熱。
她想,雖然自己隻是個三靈根,算不得什麼天才,不論如何,隻要自己勤快一些,總能在宗門好好生活下去的。
至于争搶,她沒有這份心,也不想有這份心。
黎瑜覺得,能在宗門安安靜靜的修煉,平平淡淡的生活,當個無人關注的透明人也是極好的。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現在有個很嚴肅的問題。
腦子裡似乎能聽見海水沖浪的聲音。
黎瑜穩住神态,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如常詢問道:“敢問仙師,不知還有多久才能到宗門呢?”
“我名方逸,你喚我一聲師兄即可。”方逸手中捏了一個法決,忽然提高了聲音,“尚有大半日,确實有些慢了......黎師妹,坐穩了!”
話音未落,陣盤發出耀眼的光芒,然後沒有一點緩沖直接一個提速往前沖去!
黎瑜咽下去即将破口而出的尖叫,這是她對于自身形象最後的倔強。
她穩穩地坐在蒲團上,神色沒有絲毫變化。
裙子掩蓋下的腳指頭已經快把鞋子摳出一個洞了。
怎麼現在方師兄看上去有兩個腦袋?
黎瑜面上的微笑此時仿佛是焊死了,閉上嘴,不再多說一個字。
生怕翻滾的胃會引發什麼可以預料的發展。
等到陣盤停止,雙腳重新踏上堅實的土地。
黎瑜擡頭仰望。
一座高聳入雲的巨大門扉伫立在眼前。
其上閃爍着淡淡的流光,有無數煙霧萦繞于上,隻能隐隐約約的看見裡面偶爾流露出來的一抹翠色。
黎瑜心中升起一種熱淚盈眶之感。
她默默地看了一眼神清氣爽的方逸,眼神中藏着一抹幽怨。
方師兄,這陣盤飛的很好,真的很快。
下次别飛了。
就算要飛也别帶上我了。
啊......怎麼看人還是重影......
黎瑜心底長長地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