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窗幕遮去大半春色,春意卻恰好是被你拾了滿懷。
“顧某捎送你一程。”他化去你的窘意,往水深處抛一條魚餌,餌鈎蕩悠悠地飄到你面前。
“那,多謝顧兄了。”你沒忘了粉飾聲音,内心卻無半分遲疑,伸手自願把那餌鈎銜入口中,坐好方才後覺美色誤人。
馬車在你落座後穩步驅行,車内狹小的空間也因駛動而變得局促。你與他同肩并坐,他墨色衣袍攏在身側,單單的香味萦繞鼻尖,你不識香,聞不出是什麼,隻覺得好聞。你借眼角瞥去,他身上并未佩戴香囊,倒有一物引你目光,腰間垂下一枚墨金令牌,恰好翻過了身沒有字供你辨認。
夜風替你掀起一角窗幕,所視街景雖是換了一副,于你而言也還是陌生。
自你上車,他也未有開口問你要去哪裡,隻憑車轍攆着,忍不住先開口問道:“顧兄這是欲往何處?”
“宮門。”他已在車上阖眸養神,聽你問話才又睜開眼看向你。
他的聲音平常卻将你這顆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又撞起了萬丈波瀾,方才那被官兵駭出的一身戰栗感覺又回來後脊。莫不是他看出了你的身份?
“此道多是顯貴居處,你一身裝束并不尋常,又見你對京都并不熟悉,顧某擅自揣測你應當借住城中熟悉之家。”聽他此一言,窗外馬蹄聲漸慢,真是與你一些辨認居所的時間。
那份憂心随他這番話化去不少,隻是他這說話喘大氣的模樣可真是……
“你可是皇室宗親?”趁着問話,你也在上下打量他,邊翻找記憶中是否有見過他,但如他這般容貌見過又如何會不記得呢?即便是匆匆一瞥也難讓人遺忘。
他搖搖頭,見他唇瓣微張,似是要準備說些什麼,此時前方不遠處傳來一陣悠長巨響,那是宮門打開的聲音。
你借着窗幕的遮擋往外看去,隻見那大開的門裡窸窣走出不少帶着兵器的黑影,他們舉起火光,那伫一高頭駿馬,馬上坐着一人,火光照亮她的臉,一襲焰紅将衣被火光照得更加殷烈,你瞳孔微震,幾乎要以為花了眼睛。
徐朝曾出過一位皇女,這是曆朝而來的皇家子嗣從未有過的殊榮,她自請戍邊,于帝前立誓收複失地,初入邊地僅憑一杆紅纓槍巧奪三座城池,此戰懾敵,時三年完戰,之後邊小無敢來犯,數以軍功在身的皇家子嗣,被先帝敕封皇女,号昭和。
昭和皇女,徐玉。
你神思恍然,那年初春海棠花開,一個哭哭啼啼的八歲幼女被帶至你宮中,她生母去日便是來你宮中之日,此年歲早已記事,大吵大鬧一日後,次日卻能在你膝下承歡,喚你母親至今。
離她去往邊地已有八年,如今回來竟有些不認得了。
馬車被驅停于宮門前,火光映照着駕車的侍仆的臉,守衛出聲問道:“車上何人?”
攔的車轎正是顧時夜的,駕車的人也是他的侍仆白柳,白柳從懷裡拿出一件信物呈見,金龍雕面,刻字一徐。
守衛接過,瞳孔微張,小步走至徐玉身前呈上,掩面在她身側說了些什麼,轉過身來才又道。
“宮中貴人豢養的貓跑出來了,我等奉命尋找,深夜入宮的車轎都需仔細查看。”
守衛将信物交還,指揮幾個去車轎四周查看,白柳便橫手攔在幕簾前,剛要說話卻被車内傳來的聲音制止,這才改為掀簾姿勢,幕簾掀開,車裡景象一覽無餘,除卻突然闖入的夜風驚動顧時夜的衣角外,别無他物。
“放行。”
車轎才又徐徐往裡行去,離宮門已有了些距離,白柳才忿忿出聲:“那是何人,竟然見了陛下的信物還執意要查我們的車,若非那位公子預先跑了,就怕是要說不清楚了。”
顧時夜于車中阖眼養神,“宮闱之中,謹言慎行。”
白柳低低哦了一聲,專注于駕車。
宮門處的吵嚷息落,你輕吐出方才因緊張的屏住的呼吸,小滿在你身前警惕地觀探四周,确保安全後才道:“秀萍姑姑等不到娘娘,又怕娘娘出宮之事被人察覺便先行回宮,命奴婢在此等候接應娘娘。”
太後出宮一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若是被有心人拿捏住了把柄,對有些人來說是利箭,有些人則是匕首。
“娘娘莫怕随奴婢走,宮人們有一條秘密通往宮外的暗道,是一些急着用銀錢補濟生活的宮人挖得,知道的人不多,算是安全的。”小滿拉着你撤離這裡,你點點頭,跟在她身後。
秀萍已為你回宮拖延時間,有她在旁人興許不會直接闖入,若是那位發現可就不好說了。
小滿将你帶至一口枯井處,你将視線打下去,深不見底,混雜着陳年的舊息彌漫着可怖的暗色。一旁,她熟練地從地裡挖出有手腕寬的麻繩,恢複好原狀,将身子探入井口麻繩的一端綁在離井口三寸的凹磚内,另一端則綁在你的腰間,擡手測試了麻繩的結實性,道:“娘娘,順着繩子下去,背部抵着雙腳也要踩到對面,慢慢的下去會摸到密道的入口,待娘娘踩上後,拉拉繩子告知奴婢便是。”
自小錦衣玉食,哪裡做過這樣的事情,在小滿再三保證是安全的,你咬咬牙,慢慢地順着繩子往下爬去,腳底第一下的浮空讓你有些心慌,頭頂上傳來小滿的安慰的聲音,你才繼續沿着牆體往下,忐忑的心快要跳出喉嚨,終于在雙腳踢到沒有阻礙的地方才放下心來。
在密道的入口站好後,拉了兩下繩子告知小滿,确保她收到信息才往身後看去。處這個位置已經沒有月光的照顧,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從面前延伸出來的恐懼,一時間話本裡的鬼精靈怪的模樣如沸騰的水一般襲面而來。
咻——一點光照驅散了那些精怪,你低頭看了看腳下的兩個影子,回頭再看身後是點着火折子的小滿。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自己身後,小滿一個宮中婢女身手竟然這般矯健麼?
“娘娘,奴婢在前面為您帶路。”小滿利落解掉你腰間的繩子,打了個活結背在身上,火光随你們移動的腳步而輕微晃動,始終未滅,後方陷入了幽深的黑暗,你在這條僅能容納一人過路的密道中搭着小滿的肩膀,方才那股恐懼已被慢慢沖淡。
這條密道不長,小滿吹滅了火折子,前面的一塊地面自上投下一點夜光,“娘娘,到了。”
小滿背着繩索往上攀去,将繩頭扔下來,你為自己鼓鼓氣,有了前一次的經驗,不算輕松但也好歹是爬上來了。
啊,新鮮的空氣!
你自然地搭上朝你伸來的手,沒注意這隻手指節分明,力氣很大,輕松地将你完全拉出井口。
“謝……”另一個謝字哽在喉頭,眼前被一大片陰影籠住,擡眼時毫無防備地撞入那雙挾着冷夜地眼眸,墨色的雙瞳倒映着你略有失神的模樣。
顧時夜,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小滿呢?你微微偏頭,小滿被白柳捂着嘴,明顯是被定身在原地,隻能滿眼焦急地看向你。
“跟我走,我帶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