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割了三分之一的胃,被“焚傷”灼得血肉模糊,完全令人無法直視的殘破内裡,隻能做切除。
梁逸囑咐談佑他病竈的所有片子都要好好保留,他做手術和治療的影像也要留存好。
有用。
談佑不知道他的這位部長在玩什麼恐怖遊戲,但這絲毫不影響他開嘲諷,甚至頭一回用上敬稱。
“休假一個月,身體各項指标跌至谷底。部長大人,您很厲害。”
“還好。”術後二十四小時才能飲水,梁逸的唇幹裂出道道血口,看着就疼,他像沒事人似的回着談佑的問題,絲毫不在乎蒼白的唇瓣在說話間被抻出的血紅。
“梁逸你是不是有受虐傾向。”
平躺着難受,蜷縮又會掙裂刀口,梁逸在被困入夾闆的煎熬中竟發出一聲輕笑:“我向來不想活啊,談佑。”
他說得緩慢又悠長,談佑知道他身上疼,氣不敢喘到底,徹底收起調侃心态,臉一沉,叫了聲梁逸的大名,又不知道怎麼勸。
談佑生平最不愛勸人,也最不會勸。
“如果不是還有仇沒報……”梁逸低聲接過話,反問,“你說呢?”
“不怕他知道真相後悔心疼嗎?”
“我很自私,”梁逸擡手搭在腹間,卻不能用力。不僅是刀口在疼,腹裡又開始攪動,他剛做過手術,效果卻杯水車薪。梁逸知道他這輩子算是被自己給親手毀了,但從十幾歲起,從他見到滿世界的血紅開始,他就沒想給自己一個好結局,“如果我自己報不了仇,他有本事能替我報仇,也好。”
“我說的是他如果知道真相。”
“心疼我?”梁逸又低笑了聲,語調帶上點嘲諷,“你看他像喜歡我的樣子嗎?”
賀丙喜歡他,他心裡已是百分百地肯定。但梁逸不确定愛與恨所占的比例各為多少,也不敢想他與賀谪在賀丙心中分處于天平的兩方時,哪邊會先着地,哪邊會被彈起粉身碎骨。
他知道談佑會給出不一樣的答案。
“像瘋了。”
“我也是。”
“什麼?”
“瘋子。”
談佑對此不置可否,轉而說到他在手術中的新發現:“除了‘焚傷’的餘毒,你腹中有個奇怪的東西。但它現在似乎還不是某種成型的實物,像是由S與J型殊力波混合而成,很狡猾,我在給你手術時完全捕捉不到它,儀器也隻能抓拍到僅出現了一秒的造影。”
他頓了頓,問:“你和賀丙契合了吧?”
“兩次。”
梁逸對此毫不避諱,談佑也不覺得自己問的有何不可,兩人臉不紅不白地談論着隐秘之事,卻皆是神色嚴肅。
“我懷疑……”談佑看向梁逸,“第二次契合是什麼時候?檢測藥物前還是後?”
梁逸似乎有些頭疼,兩指用力壓着額:“在我拿到藥後……”他似乎想到什麼,“賀丙可能換了藥,爾後我們又契合……”
他也隻是推測,但按照時機來算,賀谪隻能是在那段時間對賀丙的藥動手腳,而此後他們便開始互相折磨,不過賀丙在喪失理智的癫狂時刻竟然沒有對他做出颠龍倒鳳之事。
梁逸忽然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倒不是他有被人折磨的嗜好,隻是他向來都是用最狠毒的角度來衡量人心,便會把情至深處可能發生的荒謬之舉排除在計算之外。
“初步推測,”談佑接過話,“具體情況最好還是拿到賀丙現在的藥。另外,對他進行全身檢查才能得到更精确的數據。”
對此,梁逸沒多做表态,隻說:“告訴賀丙,我在他身上用過‘療愈’。”
忽然被賦予傳話筒身份的談佑沒什麼特别的神色變化,自然也沒問“怎麼告訴?直說還是委婉?需不需要加一些個人感情色彩的渲染?”。既然選他傳話,怎麼傳傳過去什麼内容,談佑當然要自己說得算。
他隻問了一個問題:“那‘殇引’呢?”
“還不到時候。”
什麼時候才算最佳時機?梁逸似乎也不清楚了。
對重大傷病使用“殇引”,此舉給身體帶來摧毀性的傷害,搶奪對方的救命時間反而耽擱自己的最佳解毒時機,無法被完全治愈,疼痛将伴随終身……
還是别讓那崽子知道了,免得又眼淚八叉地瞧他,怪鬧心的。
想到這,梁逸補充說:“别讓賀丙看我手術和治療的任何影像,包括病竈的片子。”
“哦,那你讓我保留那些幹什麼?”談佑上前拔下輸液的針頭,換上第二波儀器連到梁逸的腕部,觀察了片刻才繼續方才的話題。
“怎麼?這就怕那位少爺心疼了?”他心知肚明,但偏偏要說出來。
“也許吧。”
談佑在病房停留的時間太長,再加上整個搶救過程的緊張氛圍,足夠讓賀丙胡思亂想。
他開始意識到問題。
梁逸在他中毒後莫名消失,再出現時坐着輪椅,幾乎不停歇的胃痛腹痛,身體簡直差得離譜。
絕對有原因。
談佑早料到賀丙會堵在門口,他擡起一根手指做噤聲的動作。
兩人走出一段距離,選了離梁逸病房不遠不近的長椅坐下。
梁逸這樣的身份和體質本來是需要住進診療區頂樓的特殊病房,然而他偏偏特意囑咐要住普通病房,用意可想而知——賀丙沒有進入頂樓的權限。
談佑不主動起頭,他想看看賀丙怎麼引話頭,怎麼問出口。
“他……怎麼樣?”
嗯,俗套,白抱期待,不是瘋子麼?怎麼不來點瘋言瘋語。
“你看不出來他怎麼樣嗎?”
談佑反問,他向來說話不好聽,倒不是有意針對賀丙。
估計是被噎慣了,賀丙倒是沒什麼太大情緒波動:“他總是胃痛腹痛,疼起來又很折磨人看着也吓人,我擔心是什麼不太好的病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