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修奢華的包廂隔音效果做得很好,什麼聲響都能吞沒,當然就算這裡鬧翻了天,所有人也會當作無事發生。
就像他們面對瞬間失去呼吸的梁父,在不到五秒的靜谧後,“饕餮”訓練有素地直接将飛得到處都是的“部件”撿回,冷漠着臉打開門,不戴手套不避人無所顧忌地在上面落滿指紋,然後像扔垃圾一樣随便塞進哪個垃圾桶。
反正都一樣,沒人在乎,就算有人,也不敢阻攔,隻要還想活命。
然而不可回收垃圾往往也有它的作用。
賀谪滿面陰沉,拽過大衣直接走出包廂。
天不知道什麼時候黑的,夜在一天不到的時間徹底壓到梁逸的頭頂。
他癱倒在地上縮成很小的一團,手握成拳碾進上腹。
這是一間關牲畜用的棚子,與金碧輝煌的包廂形成強烈的反差。梁逸不知道是否該慶幸他代替了牲畜被關押在這裡,沒有與真正意義上的牲畜共處一室,否則他會成為它們的豐盛晚餐。
“表哥?哥?”
少年迎着凜冽的寒風撬開簡陋的黑鎖踏着稀松的稻草輕輕拍了拍梁逸霜白的面頰,他脫掉外套包住梁逸的身體将人背到背上。
他上下牙打顫,不僅僅因為冰冷的晚風。
“哥,我來救你。”
梁逸閉着眼,蒼白的唇染上大片紅,沒人能看得清。
頭上沒有月,烏雲那麼重,它竭盡全力似乎也無法穿透阻隔,仿佛所有的光在這一夜全部消失了。
手術是白陽簽的字。
梁逸醒來後得知父親的債務已經被舅舅還清,他沒問他們是如何還上的,但他知道舅舅舅媽一輩子不争不搶,每一分收入都是勤勤懇懇腳踏實地所得。
床頭櫃放着舅媽熬了幾個小時的參湯,來醫院陪他的表弟剛剛接到個電話。
梁逸靠床頭而坐,一動不動。
他什麼都想,又好像什麼都沒在想。
他擡手貼向保溫飯盒壁,還熱乎。
手機不知道是不是壞了,震動聲很大,甚至帶得一旁的飯盒跟着一起顫動。
陌生号碼,僅僅說了一句話。
“回去見見你舅舅舅媽,這是賀氏送給你的成人禮。”
*
着白色襯衫的少年在璀璨的燈光下蹁跹舞動,迎着所有人豔羨的目光、歡呼、掌聲;
萬衆矚目之下,少年立于台前,手中的發言稿如同搭配造型的擺件,那雙眼直視前方,目光如炬,聲音铿锵有力。
接下來,紅。
很多由紅這種顔色鋪成的場景,由哭泣與抗争,驚恐與尖叫組合而成的腔調。
母親、父親、舅媽、舅舅、表弟,旺城聯大數十個未來得及入學的新生……掙紮或反抗,甚至什麼都沒做,便因為地頭蛇賀谪僅僅蹙了一下眉,就被以各種殘忍的方式殺害。
審異局創建的第三年,賀谪早已更名為王者,用金錢與權力聚集了大量的異者為其效忠,驅逐滋城原住民,霸占普通人的房舍,有不服從者,就用鮮紅的液體為他們洗髓。
當年,賀谪鼓動手下異者與審異局公開叫闆,提出條件,聲稱如果得到滿足便大力支持審異局。
而他的條件是——審異局交出梁逸。
多年以來,賊心不死,變本加厲。
羽翼尚未豐滿的審異局當場拒絕,行動部兩名異者以少敵多拼盡全力将梁逸完好地帶回。
賀谪惱羞成怒,當晚将早就成立的“異者之家”正式公之于衆,并對外聲稱審異局一衆皆是僞君子。
不止如此,他曾威逼旺城聯大校長将梁逸的名字從該校的檔案中抹掉,并取消梁逸在聯大期間所獲取的一切榮譽。校長因為未在第一時間對他的命令做出響應,直接被他威脅辭去職務,全家搬離旺城逃往山林。賀谪當即扶持原商學院主任柯曜日替代其成為旺城聯大新一任校長。
随後,梁逸的名字被徹底從旺城聯大抹殺。漸漸地,沒有人再記得當年那個風華正茂的天才少年。
直到審異局在甘城名聲大噪,再到今天,往事重提……
賀丙關掉虛拟顯示屏,他按着心口不停地倒氣換氣,似乎被某種翻湧的情緒壓抑得無法呼吸。
他眼前什麼都沒有,唯有手中緊握的存儲器。
但他腦子裡什麼都在。
完全不一樣的梁逸。
一個才華橫溢的少年被無辜拖入塵埃潑上血紅色的罪惡之水,被逼迫得發狂驚叫,再到後來一雙全然無神的冷漠眸子。
賀丙擦掉漫過眼角的水漬,他迫切想立即返回甘城。但他強忍下心中的思念發動智浮摩托去了趟旺城孤兒院——顔淼的影像中他與哥哥被賀谪帶走的地方。
以他現在的身份公然出現在賀谪的地盤無異于打草驚蛇,賀丙在門口逗留了幾分鐘穩住性子選擇暫緩一下進程。
他需要回審異局先對殊力情況進行檢測,如果級别連A階都達不到,那他還拿什麼剛對方?拍腦瓜門硬莽?
智浮摩托加速返程,抵達後甘城地界後,賀丙先去了趟外林區附近的那家商場,找到他給梁逸買大衣的店鋪,詢問當天的情況。
影像中他的生日與賀谪賦予他的生日完全不同,他還記得那天梁逸說的是“生日禮物”,那當時的梁逸就知道了他少年的經曆?
梁逸對他……在那時候是不是就生出了幾分憐憫?所以才會使用“療愈”與“殇引”?
“你們付過錢後,那位先生又折返回來,他把衣服退掉,讓我們将錢款以現金的形式返給他,”因為梁逸特殊的要求,令店員對其印象深刻,“再完成退款後,他又刷了卡重新買下那件大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