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心擱”小巷回來的那天晚上,梁逸發了燒反複重複着這句話,直到水漬漫過眼尾濕透賀丙的前襟。
自小巷回來後,梁逸反複在做着同一個夢,夢中他揮舞着鋒利的匕首刺穿母親、父親、舅舅一家的心髒,夢中他面目猙獰滿口腐爛的屍肉。
睡睡醒醒,梁逸跪在洗手間掏空身體般地劇烈嘔吐,他腹中什麼都沒有,什麼都吐不出來,但他偏偏停不下,似乎不把心髒嘔出來誓不罷休。
他拒絕賀丙與他處在一室。
他将病房門反鎖,将水杯摔碎,踩過滿地的玻璃片癱坐在鋪滿水漬的地闆上,仔細地從碎片中挑選出最亮眼最鋒利的一片拾起,認真地劃過細瘦的手腕。
賀丙在監控畫面中看到了這一幕。
他用幾乎跑掉鞋的速度沖向病房,在談佑的協助下打開房門,将濕淋淋的人裹進懷裡。
他喊他的名字,沒有任何回應。
止血、急救,賀丙如同被剜心一樣煎熬地守在搶救艙外。
再次被送回病房,賀丙不敢離開半步,他抱着梁逸哄着人睡覺,但他懷裡的人依舊涼得像冰塊,不停地陷進夢魇中,不斷地默默流淚,反複地重複着“對不起”。
連續折騰了幾天,梁逸虛弱得幾乎睜不開眼,賀丙一張臉寫滿滄桑與憔悴。
關心梁逸的人站滿病房,他們差點啟動二十四小時輪流執勤的方式來監視他,防止他再次做出自傷的行為。
“不用,”梁逸告訴他們,“失手打了水杯,大驚小怪。”
這是他給所有人的答案,他告訴他們他隻是頭暈摔倒,不小心劃破了手腕。
自此後,梁逸好像沒了痛覺,人也出奇地平靜,向越昱提了離職申請,被駁回便繼續申,他整日坐在歸一廣場的長椅上,雙目聚精會神地盯着地面上的某個點,賀丙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陪伴。
但賀丙知道他該做點什麼了,不僅是因為梁逸,也是為了哥哥和自己。
“我想去測試一下殊力級别,你能陪我去嗎?”
賀丙半蹲下,對上梁逸垂下的眸,充當他盯着的那個“點”。
梁逸撐在長椅邊緣的手指動了動,沒應。
“梁部,你說過你大我的那七歲是用來教我的。”賀丙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梁逸的身體微微後撐,雙眸對上賀丙的眼,聲音輕又淡:“九歲。”
賀丙一怔,随即眸中閃過一絲光,很亮:“不管幾歲,你得帶我。”
上身前傾,賀丙環住梁逸的腰,貼向他的耳邊:“你跟我,我護你,誰敢欺你,我便殺他。”他一字一句念着狂妄無知時許下的承諾,語氣溫柔又認真,“梁逸,這話現在也作數。”
近A階。
賀丙對自己近乎廢物的殊力等級十分惱火,但梁逸就在他身邊,像滅火器似的讓他發不起脾氣。
“雙胞胎異者的殊力無論相斥還是相吸對彼此的殊力都會有增益作用,你的等級不會太低,去實驗體基地,再查一下你的身體數據。”
被握着手腕,從測驗區一路拉到了實驗體基地,賀丙的心暖到不能暖的程度,消沉了很久的梁逸似乎找到了要幹的事,那張冰冷的臉上再次出現了認真專注的神色。
“與當年的藥水有關,異者‘洗髓劑’不僅能讓他失去記憶,也能将一個王者變成廢物,但那玩意無法消除他體内的‘燃燼’,反正賀谪當初不過就是把他當作一個容器而已。”
“辦法。”
“再來一次,利用反向‘洗髓’,配合儀器所發射的殊力波刺激,不消半小時就可以沖破他體内束縛殊力大展身手的枷鎖,讓現在與過去倒換。”
“過去的記憶也會恢複?”
“對,但畢竟是倒換,他會失去第一次‘洗髓’後的所有記憶。”
顔淼與梁逸一問一答,分析問題尋找解決方法,賀丙坐在梁逸身邊的小闆凳上安安靜靜聽,像個被大人帶出來的娃,全程充當乖巧的實驗品。
這會兒聽到又是恢複記憶又是失憶,賀丙終于變回個大活人,立馬出聲反對:“我不同意。”
梁逸将視線移過去:“你怕疼?”
賀丙搖頭。
“那怕什麼?”
“我不想倒換。”
“為什麼?”梁逸問。
“我不想記起從前丢掉現在。”賀丙低聲回。
梁逸冷着張臉面向賀丙:“你是不想記起以前的落魄時光?還以為你真的是賀家三少?”他聲音不高不低但極冷,“賀丙,你在歸一廣場同我講了什麼?”
“我說我會殺了他。”
“然後呢?靠A階都夠不到的半吊子殊力闖進玺域?還是頂着你賀三少爺的身份自投羅網?”
“梁逸。”
兩人提名喊姓,氣氛緊張,顔淼擡手悄麼聲息地按在輪椅的扶手上,将自己撤離主戰場,但仍處于有利于觀戰的絕佳位置。
不過賀丙隻是喊了大名而已,這會兒也沒犯什麼大錯卻表現得像闖禍的孩子,他低頭主動認罪:“梁梁,你别生氣,會胃疼。”
“早死晚死而已。”
報仇心切,梁逸脫口而出,面前的崽子因為他這句話瞬間紅了眼眶。
緊接着,梁逸被賀丙整個環住。
“你為什麼總說這樣的狠話,”賀丙垂眸盯着那雙波瀾不起的眸子,“梁逸,我不怕疼也不介意被實驗,我隻是不想忘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