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到這裡,人就開始多起來。
醫療中心、審異中心分别矗立在道路兩側,這裡接待非審異局的異者以及被殊力或異動波傷到的普通人,人流量不少,魚龍混雜。
賀丙側過身準備調轉方向将輪椅往回推,變故就發生在此時。
一名在此守株待兔的陌生男子忽然沖到兩人身前,沖着梁逸高喊:“請你離開賀丙。”
停在路邊的一對喜鵲瞪了他一眼,蹦跶兩步煽動翅膀雙雙飛上枝頭,風吹樹葉簌簌響,引來三五個人向此處張望。
賀丙搭在輪椅上的手握緊又松開,腳剛向前踏出一步蓦地停下來。
“賀丙,”梁逸叫他,聲音不高不低,恰好是來人能聽清的程度,“你喜歡梁逸嗎?”
賀丙俯身去聽,立即回應:“當然!”
梁逸擡手,掌心覆在他的手背上:“這輩子,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你都願意尊重他,照顧他,愛護他嗎?”
仿佛置身事外的證婚人,又似擔着神聖又虔誠的任務,梁逸語氣平淡,卻鎮定得不容拒絕,他身體虛弱,音量高不起來,一句話尾音剛落就被微風輕緩地卷走,但餘音卻足夠讓賀丙震耳欲聾。
“不止這輩子,每一世都會如此。”賀丙答。
梁逸五指慢慢收攏在賀丙的手背上輕輕摩挲,他垂着眸,似乎在認真地看着賀丙的手,嘴上卻對不速之客說:“耳朵沒聾吧?”
“什麼?”來人沒反應過來,
梁逸擡頭,尋聲望過去。他眼前重重薄霧,依舊看不清人,就是這樣的眼神在外人看來似在蔑視對方。
“在這種情況下選擇默不作聲離開才是明智之舉,過往所有言論可以當做年少輕狂不知無罪。”
來人似乎沒聽懂:“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梁逸又垂下頭,大概是不想看他,嘴上淡淡回,“你聾了嗎?”
來人氣急敗壞,他見梁逸坐着輪椅真如傳言一般不良于行便無所顧忌,擡手就要往那張蒼白的臉上招呼,隻是剛伸過去的手臂瞬間就被一股強大的力量蠻橫地拍下去。
“你聾了嗎?”賀丙收回手,壓着嗓子低吼。
“賀三少!你瘋了嗎?你為什麼要和一個病秧子在一起?”來人扶着疼得發抖的手臂,口不擇言,“你是玺域的人,更何況你現在有自己的公司,還要委曲求全受困于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病弱之人嗎?”
他上前一步,語速飛快:“你可以看看我啊,我年輕、健康又高大,”他的聲音尖銳,盡顯得意,“我們在商展上曾有過一面之緣,我們家在源城的事業做得很大,隻要你我聯姻,不知要比你和這個病秧子在一起要好上多少倍呢,他不就是有張臉嗎?他還有什麼?他現在病成這樣,每晚搞一下就會死吧?你們之間連基本的幸福都沒有,你如果跟我,我可以每天讓你飛升享受極緻的快樂……”
“說完了嗎?”賀丙不耐煩地打斷,“你沒聾,卻聽不懂話。”
最寶貝的人被當面如此羞辱,他心中的怒火瞬間蔓延,但很快又收成一團團小火苗。
“那我今天就告訴你,我是梁逸的人,生死如此。”
不再是十九歲的年紀,賀丙學會控制情緒,但赤熱之心猶在。
梁逸垂着的長睫極輕地煽動了一下,眼前的薄霧似被一雙無形的手徐徐撕開,賀丙結實的手臂映入他的眼簾。他緩慢地擡頭仰頸,視線上移,瞳孔逐漸清明,目光緩緩地放到賀丙身上。
“什麼三少這樣的稱呼不要冠在我的頭上,我從來都不是,”賀丙說,雙手擡起搭到梁逸的肩膀輕輕揉了揉,“如果他願意,我甚至可以姓梁。我是誰根本不重要,而是我與他,我們是一體。”
他不再廢話,推着梁逸轉身往回走,清風将他铿锵有力的聲音帶得很遠。
沉默在平坦的大路彌漫,卻不顯得尴尬,兩人似乎都在安靜地仔細捕捉樹葉沙沙的響動。那對喜鵲跟着他們的腳步溜達到瀑布屏障前又雙雙飛上枝頭,幾下便不見蹤影。
賀丙在屏障前停下,換回乖巧模樣,低聲嘟囔:“以後再也不來外林區逛了,精神病真多。”
梁逸沒吱聲,一直垂眼望着搭在膝蓋上的雙手,直到現在賀丙偶爾還是猜不到什麼時候什麼情況下梁逸是何種心情,他總怕梁逸生氣怕他的伴侶身體不舒服,于是故意調節氣氛:“梁梁,我剛才帥不帥?”
他說得小心又忐忑,全然沒有方才的氣勢。
梁逸擡臂向後,賀丙忙将自己的手送過去給他握:“我不會多想,也不會為此生氣,更何況……”
“我選中的人,除非我死,誰也别想撬走。”他說。
賀丙樂了,立馬承諾:“死也不走。”
大抵是經曆太多次的半腳踏進鬼門關,兩人往往會很默契地避開談論生死,但偶爾似乎對此又毫不忌諱。
“行。”梁逸回他,又說,“你到前面來。”
賀丙聽話地上前蹲下身眨巴眼望梁逸,等待他發号施令。
“賀丙,我能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