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那是他的外婆過世了。
巧的是,她的外公也在那年離世,死于強直性脊柱炎引起的并發症,心肌梗塞。
那時祝流雙讀大一。作為學校宣傳部的幹事,她為編輯運動會校報專題報道忙活了一個通宵,正準備補一覺睡它個昏天黑地時,急促的手機鈴聲将她叫醒。
電話裡,母親聲音沉重:“小雙,趕緊回家。你外公走了……”
祝流雙沒來得及合眼,便匆忙向輔導員告了事假,買最近一班高鐵票趕回家去。
菰城隻有一家殡儀館,在城西的山上,遺體火化需要排隊預約。外公遺體火化定在三天後的清早。
具體怎麼個流程祝流雙已經模糊了,她隻記得母親哭腫的雙眼,失了聲的喉嚨,以及奏着哀樂的送靈隊伍。
她沒有親眼目睹火化的過程,僅是站在屋外,靜聽親人的嗚咽。母親喉嚨嘶啞發不出聲音,情緒崩潰到三番五次往門裡沖。
祝流雙死死抱着母親的腰,攔住她的去路。
眼淚就是在那個時候肆無忌憚落下的。
取到骨灰盒後,一行人來到祭祀的地方跪拜,安撫亡靈。
擺放祭品,點香燭,磕頭悼念……外婆平靜地将長跪不起的母親拉了起來,順便催促祝流雙收拾東西回家。
她發苦的嘴裡應了一句“好”,随後揉着發麻的雙腿站起來。在她起身的刹那,邊上又有許多人齊齊跪了下來。
祝流雙好奇,忍不住轉頭往祭台的另一邊瞧去。
她竟然……在跪拜的人群中見到了何銘。
祝流雙不敢置信,不禁擡起袖子擦了擦眼睛。
何銘與她裝束相仿,一身缟素,右臂别着黑色挽彰,腰間系着黑色挽帶,一張臉木然冷峻。
兩年多不見,再見他卻是在殡儀館。
祝流雙悲戚地低下頭,又忍不住擡起頭去看他。
直到外婆催促自己要走了,才不情願地轉身。她落在隊伍的最後面,步子邁得很小很小。
曾幾何時,他們在同一天同一個地方懷着同樣的悲痛,送别至親。
在那樣一個莊重而哀傷的地方,她的少女心思顯得那麼得不合時宜。
因而她僅是遠遠地看了他幾眼,帶着不舍和遺憾離去。
如今,埋在心裡的缺憾冥冥中得到了命運的彌補。
他通過電台,将他的悲傷告訴她了。
————
深夜加完班的何銘莫名打了個噴嚏。他拿起桌上的空調闆,把風速調到最低檔。
今夜他宿在城郊,外公家的自建别墅位于新農村改造片區,周圍環境清幽,可以聽見遠處荷塘裡的蛙鳴。
做完工程報告他尋出扔在沙發裡的手機,開始回複同事的消息。指尖劃到微信列表下方時,眼裡湧起疑惑。
【祝流雙拍了拍我的木魚腦袋,功德+1】
從來沒有使用過“拍一拍”功能的“老古闆”何銘對着手機屏幕,緩緩打出一個問号。
他猜測對方大約是手抖點錯了。這姑娘怎麼有點咋咋呼呼的……
第二天一早,何銘坐在餐廳和外公謝靜之一起吃早飯。八仙桌上擺着豆漿,包子以及小米粥,是負責照顧謝靜之生活起居的阿姨做的。
“你說你這一個月都不回來看我這把老骨頭,就不怕我哪天死了?”謝靜之摘下老花鏡,還在同外孫置氣。
“大清早說什麼晦氣話……您健康長壽。”何銘應付道,“最近業務太多實在是忙不完,改天帶您去花鳥市場逛逛。”
謝靜之嗤道:“少拿工作當借口搪塞我,不就是怕我催婚嘛?躲着我呗!”
何銘低頭喝粥,當作沒聽見。
“一說這事就成啞巴了。你自己說說今年幾歲了,從沒見你跟哪個女孩子走得近過。要是你媽和外婆還在……”謝靜之恨鐵不成鋼,“也用不着我來催你!”
“外公……不急。”何銘硬邦邦地出聲寬慰道,“我還不到三十,總有一天能給您帶回來。”
“等我入土那天嗎?”謝靜之“啪”的摔下咬了一口的包子瞪他。
何銘默默喝完自己碗裡的粥,又拿起勺子舀了一塊腐乳放進外公的碗裡。
“您常說我需要一個家,咱們倆不就是一家人嗎?我自己能照顧好自己,身邊不需要别人……”
聽着外孫的肺腑之言,佯裝生氣的謝靜之也裝不下去了,苦口婆心道:“外公今年八十有二了,還能陪你幾年?我隻想在入土前能見你成個家。當年你外婆走的時候神志不清了還拉着我念叨,看不到你成家,沒臉下去跟阿靈交代……”
談話終于進入了死胡同,謝靜之口中的阿靈是何銘的母親謝靈。提起母親,何銘周身的氣壓低了幾分,連應付老人家也不願意了。
謝靜之看着沉默不語的外孫徹底沒了食欲,歎氣道:“罷了罷了……你自己看着辦吧!翅膀硬了,外公也管不了你了。”
吃過早飯,何銘同照顧謝靜之的阿姨了解了一番外公的近況,急匆匆拿起公文包着走出餐廳。臨出門前他突然記起昨日之事順口問道:“您最近又在接診病人了?”
謝靜之有些心虛:“偶爾……還不是我那個徒弟,找來不知道多少回了,說開展個試點診療。花不了多大力氣,針灸而已。”
何銘“嗯”一聲,表示默許了,遂叮囑道:“别累着……您自己也是個病人。”
“我是醫生,能不對自己的身體負責嘛!”謝靜之嘴硬反駁。他怕何銘不讓自己接診病人,便催促他趕緊去上班。
何銘邁開的腳步一滞,語氣突然軟了下來:“外公……我有個朋友……她家人可能會來找您看病,到時候您幫忙仔細瞧瞧。”
“誰呀?你哪天休息帶着一塊兒來不就行了。”
“我朋友姓祝……”何銘沒有正面回答,加快步伐走出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