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過那盒快遞,沒有看一眼,道謝後又說:“你等一下。”
葉明芙不明所以,須臾見季念去而複返,手裡提着一個中等偏大、塞得鼓鼓的帆布袋。
帆布袋有拉鍊,不知道裡面裝着什麼,但這樣的體量,提在手中竟也不重,像棉花一樣。
季念:“答謝禮。”
他說完就轉身,還帶上了實驗室的門,完全沒給人推辭的機會。
葉明芙抿緊唇,盯着門看了一會,慢悠悠地走回宿舍,越走越快。
到了宿舍,她拉開拉鍊。
五顔六色的玩偶娃娃映入眼簾。
小熊,小兔,小醜魚……共同的特點是,都是前天在商場的抓娃娃機中,隔着一道時間的屏障,沒有辦法得到的那些。每樣一個。
葉明芙捏了捏娃娃柔軟的芯。
有一次指腹按下,好像也在捏她自己的。
她拍了照過去表達感謝,然後立馬放下手機,抱着娃娃去浴室裡清洗,洗完了就可以和她的棉花娃娃一起擺上床。
水聲嘩嘩,葉明芙不自覺地哼了首電影的插曲,卻在給其中一個衣服有口袋的娃娃脫衣時,戛然而止。
手指緩慢而不可置信地伸進口袋裡,抽出一條亮晶晶的、做工精緻的項鍊。
項鍊的鍊條是金的,中心有兩顆嫩黃色的檸檬,周圍以金枝銜接,點綴着兩三朵小百合和郁金香,非常好看。
葉明芙一眼就看出項鍊價值不菲,而且這個法國品牌,專門面向少女群體,她也蠻喜歡。
她定定看了兩秒,将手擦幹淨,又一次拍了張照發過去。
葉明芙:【學長,這條項鍊是您的嗎?被落在玩偶的衣服裡了。】
葉明芙:【您還在實驗室嗎?我給您送過來吧。】
季念:【走了。】
他回她的第一句話:【在你這裡就是你的。】
葉明芙盯着這句話,猜測,說不定項鍊是季念想送給别的哪個女孩的,但是那個人因為某些原因沒有收。
季念留着項鍊沒用,随手放置,陰差陽錯就到了她這裡。正好葉明芙也符合品牌的氣質,索性給了她,這很說得過去。
葉明芙咬唇,很重很短一下,即刻就松開。
【學長,不合适。】
葉明芙:【我還是找個機會還給您吧,您的工位在哪裡啊?】
同乘電梯兩次,她隻知道是九樓,但這樣問出來,很難說是不是連這個也忘記了。
畢竟F9,不過是個小小的、電梯一角的按鍵而已。
第二天,葉明芙正好在同一教學樓的10層上課。
下課後給季念發了條消息,剛起身,又被導師臨時安排和同組的男生一起去6層聽講座。
男生就是上回說要搭上季念那個,除開這一點,為人還不錯,聽說葉明芙要去9層送東西,索性提議走樓梯,他在樓梯口等她一下。
他借此提起過陣子一周五門考試的事,唉聲歎氣,葉明芙笑了笑,從包裡翻出自己的筆記本借給他。
餘光瞥見季念的那一本,她的手指停頓,最終隻是拉上書包的拉鍊。
葉明芙小跑到辦公室的時候,季念已經等在門口。
她臉上還帶着薄紅,應是跑步産生的熱意。葉明芙突然發現,季念好幾次都是這樣等着她。
連忙從書包的夾層裡,取出用軟布妥善包裹的項鍊。
季念伸出手,掌心攤開,葉明芙遞項鍊過去,很小心地留意手指不碰到他。
細鍊一瞬間滑落手心,冰涼透底,像混入酸性洗滌液的很細的水流,又像指甲輕輕劃過,指甲的主人卻一無所知。
粉白色的指尖倏爾離去,季念眼神暗下。
葉明芙:“要是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季念的瞳孔向她剛才下樓的方向移動,在男生身上停留:“和他?”
“嗯?”
葉明芙回了下頭,又轉回來,點一點:“嗯嗯。”
具體做什麼,她不必解釋,說了他也不一定想聽。
季念的手自然垂下,掌心攥住項鍊,逐漸收緊,金澤在不為人所見的陰影處黯淡。
項鍊當然不是被丢掉的那一條。别人不知道,季念恪守準則,已經丢進垃圾桶裡的東西,就不要再撿回來。
但是也沒有人規定,新的一條就一定合心意,不會進垃圾桶。
“今天多謝。”季念說,“本來打算送項鍊給一位女性長輩。買回來後發現太年輕化,不合适。”
葉明芙贊同,又說:“如果您需要推薦,我過年給媽媽……”
“不用。”
“不用了。”季念禮貌道,“謝謝。”
葉明芙擡起眼看他,季念也大方地回視,還是那樣沒什麼表情的樣子,鏡片後是冷淡的黑眸,看上去格外疏離。
她張了張嘴,還沒有做最後道别,季念身後走來一個同樣沉穩、優雅的女性。
“你在門口幹什麼?”她站在門裡,看不清被季念背影擋住的葉明芙。
聲音也好聽,帶着成熟的魅力:“快來幫我看下這個翻譯,不然我就告訴你爸媽,你又冷待我。”
葉明芙還未出口的話在喉間一頓,聽季念回應對方一聲,再次與她四目相對。
葉明芙勾起唇,退後一步揮手:“我還有事要去6層,就不打擾了,學長再見。”
說完就再次向樓梯間轉身,這次還是小跑。漸行漸遠,步幅越來越快,不知道她自己發現沒有,就像對此處避之不及。
抑或是,對去的地方急不可耐。
季念對此不辭一言。
季薇:“你剛才在和誰說話?她聲音還挺好聽的。”
季念冷着臉沒有搭理,季薇早就習慣自家堂弟的性子,翻了個白眼,把需要他幫忙的法語文獻遞過去。
隻是不經意間,在那隻伸出的冷白手心窺見一條一條,像被細鍊勒出的紅痕。
———
直到京市漸入金秋,楓葉飄黃或似火,葉明芙都沒再和季念有聯系。
就像過去的幾年一樣。校園很大,還分兩個校區,突然多起來的關聯正如她所說,由陳漸西開始,自分手就該結束,偶有後續,不過是巧合,尤其他們都不是外向的人。
葉明芙曾經也有一點點,她和季念已經熟悉起來的錯覺,但是隔了一段時間再見,有種久别重逢的陌生感。
即将啟程的三天兩夜京郊遊,由李一凡搖人,葉明芙沒想到她請得動季念,坐上SUV的後排才知道她交好的是陸焘,季念應該是陸焘拉來的。
對此,李一凡也一度十分驚異,不過很快坦然且欣然接受,畢竟季念的SUV真的很寬敞舒服。
李一凡好奇地問葉明芙:“你這個大書包裡裝了什麼啊?不是有行李箱嗎?”
葉明芙抿了抿嘴,從裡面取出她的棉花娃娃。
她不好意思地小聲解釋:“我這段時間一直都抱着它睡覺,昨天試了一下,沒有它,都有點睡不着了。”
好在李一凡并不覺得奇怪,反而道:“那你現在就抱着呗,車要開幾個小時,你總得睡吧。”
葉明芙正有此意,更何況她早上出門前就發現恰好來了例假,怕冷,也有點虛弱嗜睡,最需要娃娃的懷抱。
隻不過最近這陣子,都沒再等來棉花娃娃的“回抱”。
葉明芙幾乎都要懷疑那晚是哭昏頭了産生的幻覺,可是娃娃雖然不再抱她,拍拍她,嘴角也似乎越來越向下,該有的升溫功能、棉花突然繃緊變硬等等,卻一個不少。
她把娃娃取出來,放到腿上面對面,忍不住摸了摸那道向下的嘴角右邊。
李一凡:“嚯,你這娃娃臉真臭。”
葉明芙為娃娃說話:“看久了也是蠻可愛的。”
李一凡哼笑一聲,打量的目光認真了些,突然說:“你覺不覺得它有點兒像一個人。”
葉明芙:“嗯?”
她很快沒工夫思考這個問題。
奇怪……
娃娃嘴角那條曲線,有一刹那,隐約是向上揚的。
叩叩。
車窗被從外敲響,很穩重兩下。
葉明芙再看娃娃,已然恢複正常,忙降下窗。
許久未見的那張臉就這樣猝不及防地近距離出現,季念沒有戴眼鏡,黑眸定視她。
白皙的臉似乎被秋風吹出些細細的血絲,看上去很紅,還透着粉,呼吸聲有些重,即使在風中也能聽清楚,像在隐忍些什麼。
他很輕地擡了一下右邊的嘴角,目光在葉明芙腿上的棉花娃娃,以及它頭發的小卡子上停留幾秒,轉回她,目光交彙。
季念:“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