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管家雖然說他敢上堂,實際上卻是劉逸雲這個“公子”又一次親自和沈錦清公堂對峙。
劉管家本來就是本家的人,在建陽的時候都頗受幾個嫡親的公子小姐尊敬,還看不太上這個被打發到鎮子上庶系旁枝的公子,這次到這小小的淮縣來,不過是主家心血來潮想起他,又聽說這個被早早打發出來的兒子留下的獨苗苗打壓一個鄉下出來的小哥兒不成,反被人家開的餐館搶盡了生意、壓到翻不了身,一時興起又覺得丢了劉家臉面才派他來。
他權當做個輕松活,來就來了,可這兒小哥兒竟敢糾結着一大幫人鬧上公堂,哪怕這是場必赢的官司,劉管家也不想沾一身騷,免得髒了羽毛被人議論。
事情是劉逸雲惹出來的,就讓他自己來吧,反正他代表主家還留在這裡,不就是給他撐腰來了嗎?
劉逸雲眼看着就是被一個本家派來擺平麻煩的“仆人”半推半就拉了上來,這怎麼不算是一種主次不分呢?
沈錦清意味不明地看向劉逸雲:“劉東家最近生意可好?今天都有時間親自到堂上來了,怎麼不讓你的管家從中調和了?”
沈錦清明晃晃就是在嘲諷他,還好意思專門提到生意,果不其然沈白預言的就是對的,沈錦清這個憑空冒出來的家夥果然是會搶盡得春樓的生意。
劉逸雲臉色鐵青,還有劉管家這個匹夫,家主派他來處理沈錦清,他臨出門前趾高氣揚、信誓旦旦,态度分明就是瞧不上自己,他還以為有多能耐呢?結果就是把他推上台面?真是豈有此理!
等他以後回到建陽必定要跟家主告上一狀。
“不勞你關心,沈錦清你擔心擔心自己吧!”劉逸雲比起上次脾氣更加暴躁,“看清楚了嗎?縣太爺收了錢可是站在我這邊的。”
他眼神暴突,面色青白,看起來一副随時準備傷人的樣子。
林煜一腳踹上了劉逸雲的膝窩,劉逸雲慘叫一聲被迫跪倒在地。
林煜眼神陰冷,看他就像在看一具屍體一樣。
這不怪他,老爺子去世已經半年,這是他在那之後第一次見到劉逸雲,他無法克制地想,如果沒有劉逸雲栽贓陷害的那件事情發生,老爺子……會不會願意多留幾年。
哪怕老爺子在那之後從沒說過有關這件事的任何一個字,可任誰都知道,這件事一定或多或少的在他心裡留下了的陰霾。
林煜心裡戾氣橫生,恨不得立刻把他除之後快,現在公堂之上他竟然還敢對沈錦清口出狂言,簡直該死。
場外圍觀的人多數都是坎河村的村民,趕也趕不走,聽了劉逸雲這一番嚣張的話,瞬間沸騰,收買縣官居然如此明目張膽?!
“還有沒有王法了,狗官奸人狼狽為奸!”坎河村的村民這樣喊着,精準地朝劉逸雲扔起早早準備好的爛菜葉,劉逸雲被砸得叫嚷起來,嗓音嘶啞憤怒,但又被林煜死死踩着,沒法兒脫身。
其中一個趁混亂中沒人看到,還朝縣太爺頭上扔了一個雞蛋。
縣令着急忙慌的躲進桌子底下,盡管躲得已經夠快,但烏紗帽左邊的帽翅還是沾上了雞蛋液。
林煜的動作幾乎快要把劉逸雲的肋骨踩斷,可是沒有一個人攔着他,坐在堂上的縣令被他直接捅破窗戶紙的話氣得胡子發抖,恨不得立刻把他捂上嘴打死才好,于是一隻眼睜一隻眼閉袖手不理。
被迫跟着劉逸雲上堂的劉管事本也感到不滿,而且最近劉逸雲脾氣見漲,經常暴起殺人,現在劉逸雲被砸他也不可幸免,巴不得把存在感減到最低,權當沒自己這個人最好。
沈錦清也被他直白的話噎到,第一次不知道該怎麼接話才好,隻能安慰般扯了下林煜的袖子,示意他這裡是衙門,面上功夫還是要做好。
他明白林煜心裡的想法,知道他既怨又恨,但要劉逸雲付出代價還有别的方法,想到這,沈白居然沒出現?
沈錦清好奇他怎麼能每次都能這麼拙劣的隐沒在幕後,環顧四周,沈白居然和劉管家縮在堂外的一個角落冷眼旁觀。
這劉管家來到淮縣不過幾天吧?觀他的态度,連劉逸雲都瞧不太上,沈白這就和他搭上線了?
沈錦清和沈白對上視線,沈白露出一個詭異的、溫良的笑,沈錦清的眼神瞬間冷卻下來。
這麼僵持着也不是辦法,像吞了蒼蠅的一樣的縣太爺從桌子底下爬出來露出半個頭,摸索着驚堂木猛拍桌案:“肅靜、肅靜!公堂之上不得胡鬧!”
“捕役?捕役何在!再有胡鬧者,把外面那些人統統都給抓進牢裡去!”
此話一出換來更多人朝他砸雞蛋,火力被他吸引,連砸劉逸雲的都少了些,縣令見勢不妙又猛地縮進案桌下。
幾個捕役對視一眼,拖拖拉拉、裝模作樣地向人群呵斥,叫他們肅靜,卻沒有一個真的上手抓人。
這裡的動靜鬧太大了,除了坎河村的人,漸漸的也吸引了更多老百姓圍觀甚至加入進來。
縣令被砸得沒辦法了,伸出一隻油膩紅潤的手大喊:“本官、本官不是那等收受賄賂之人,這次一定秉公執法!秉公執法!”
外面的動靜這才漸漸歇下來,縣令把歪斜的烏紗帽戴正又把糊在臉上的雞蛋液抹去,這才驚恐地發現不管是堂上的沈錦清和林煜,還是外邊兒烏泱泱的平頭百姓,都在用一種冰冷審視的目光盯着自己,仿佛他們都是審判者,而自己這個處于高位之上的縣官才是犯人。
縣令背後驚出一身冷汗,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堂下、堂下何人?所謂何事、何事,一一、一一如實告來……”
外面一直被人群擠着的劉管事終于看不下去,指着踩着劉逸雲的林煜:“已經升堂,還不放開!你是在藐視公堂嗎?!”
林煜轉而看向劉管家和他旁邊安安靜靜站着仿若歲月靜好的沈白冷笑一聲,活像厲鬼般冰冷無機質的眼睛一時把沈白看得發抖,沈白恍惚間還以為他看透了什麼,眼前的場景和上輩子林煜把他的頭顱砍下來的情景重疊,沈白不自覺地掐緊了手心才得以保持鎮定,劉管家也被他吓退,不再開口。
林煜用了點力道幾乎把劉逸雲貼着地面踩實了,接着才放開他。
一直在慘叫的劉逸雲這才停下來,拖着滿身疼痛想要撲咬上去,從林煜身上狠狠咬下一塊兒肉來,可對上林煜一片冰冷的眼神又敗下陣來,趴在地上狠狠喘着氣。
沈錦清不再廢話,直接切入主題,展開地契示意衆人:“大人,這是坎河村後山的地契,自先帝始就劃分給了我們,怎麼今天變成他們劉家的地了?”
縣令被先前發生的情況吓得有點兒猶豫:“這……”
劉管事在劉管家的眼神威脅下,不得已撲通跪倒在地,也從懷裡掏出地契:“大人,這可是前幾日您親手給我們簽發的地契,這地可是大人您做主賣給我們的啊,您忘了嗎!”
這番話明顯是威脅,縣太爺騎虎難下,他确實收了他們不少銀子,不可能在這時候出爾反爾跟他們翻臉。
外面的劉管家又朝他打了個手勢,意思是事成之後願意出更多的銀錢,縣令一咬牙:“你也知道是先帝時候的事情了?朝廷下了命令,命各地整饬土地,予民方便,坎河村後山本就是僻陋複雜之地,本官有權調整。”
“聽到了嗎?這可是我真金白銀買回來的。”劉逸雲趴坐在爛菜葉堆裡咧嘴笑,狼狽至極還一臉挑釁。
沈錦清不置可否:“那照這麼說,我們的土地隻要縣太爺想就可以随便重劃,分給他人了。”
土地問題從來都複雜,話落,外邊兒喧嘩一片,就是單純來看熱鬧的都站不住了:“這可不行!哪有這樣的道理!”
“朝廷分地從來都是觀地理按區域劃分,已經分好的地祖祖輩輩傳下來,就算重劃,也沒有把甲家的地分給乙家的道理,這哪裡秉公了!”
“你們這些賤民閉嘴!”劉逸雲被吵得頭疼,扯着嗓子大喝,“我花了錢買的,怎麼不是我的!”
外面的劉管家都仿佛被隔空吼得一腦門口水,面色發冷,這個蠢貨。
縣太爺腦子直突突,一拍驚堂木:“肅靜!”
“土地劃分是大事,不會随意擅動,把坎河村後山劃給劉家,全系坎河村後山地理複雜、兩村之間常有争端,官府管理不便所緻。”
“放屁!”坎河村領頭的一個漢子回道,“有争端,那都是二十幾年前的事情了,我們村長上任後,早和隔壁村約定劃分好了,井水不犯河水!憑什麼不征詢我們的意見,為所欲為!”
這漢子一說完,各位村民義憤填膺,又開始朝公堂上扔爛菜葉臭雞蛋,“狗官!你算什麼青天老爺,根本就是收受賄賂,包庇小人!今天我們就砸了你這明鏡高懸的匾牌!”
本就被砸過一次的劉逸雲又開始被迫迎接來自爛雞蛋菜葉的狂風暴雨,他不管不顧瞬間暴起,竟想伸手去抓其中一個村民的脖子:“你們這些賤種說誰是小人?!信不信我揮揮手就能把你們都給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