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個角度說,好像隻有我見過真實的她。那些脆弱可憐的她、無能狂怒的她。
我覺得我奶奶如果沒有嫁給我爺爺,她一定會活得比模版帶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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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偷摸着找三叔母打探地址,然後叫了個車前往墓地,我預計我會比嚴靳他們先到。
我腦子裡出現了一個場景:我附身将鮮花放到墓碑旁,站直身子,轉身的瞬間就會看到嚴靳一行。我露出有點驚訝的表情,跟他們打招呼,我先喊三叔,然後喊三叔母、再叫嚴叔叔,最後把目光停留在那位陌生老妪的身上,我輕輕颔首,擡頭的同時充滿禮貌地詢問:“這位是......?”
我好奇嚴靳臉上會出現什麼表情。
下車的時候雨已經停了,花我買得很敷衍,在墓地門口随便挑的。
我按照三叔母給我的描述,輕而易舉找到了我奶奶墓碑的位置。三叔母是個很有條理的人,表達能力強我十條街。
結婚之前她是電視台的主持人,再之前,還當過幾年外景記者。結婚之後,是易太太,是我寶貝弟弟的親愛母親。
但好在我三叔人還不錯,他仿佛遊離在我家惡劣基因的綁架之外,是個表裡如一的好人。
我看着我奶奶的墓碑,照片上的她依舊優雅得體。我對她倒也生不出什麼恨了,我隻覺得有點悲哀。
我放下花,原本還想要摸摸她的墓碑,但我中途收回了手,我覺得她可能要罵我,她應該不是很喜歡我觸碰她,或者觸碰她的東西。
我站起身了,按我原本以為的,我擡頭或是轉身就會碰到嚴靳一行,但現實并非如我所料。
我擡頭的瞬間,的确有人進入了我的視野範圍,但隻有一位老太太。我見到她的時候愣了好幾秒,她實在太過美麗了,美得淡雅又張揚。
這個形容聽上去或許有些矛盾,但其實就是像百合花一樣的女人。顔色清淡,味道濃烈。
老太太走到我跟前來,她用禮貌又好奇的眼神打量我:“你是?”
我的台詞被她搶走了,我正想解釋,三叔母從後面姗姗來遲,她小跑過來,看到我就笑了一下:“早知道你今天來,我們就過去接你呀!”三叔母向老太太介紹我,又告訴我,這便是嚴律的母親。
我早猜到這個答案了。
嚴靳能用現在這張臉四處禍害女人,跟他母親基因的助力脫不開幹系。不過他倆長得并不十分相像,可能在氣質或者其他什麼方面,嚴靳還是受他父親影響多些。
嚴靳媽媽得知我的身份後,笑得更加溫柔了,她對着墓碑說話,她說:“早知道你有個漂亮孫女,藏太好了,這麼些年都沒機會見到。”
她拉起我的手,問了我一些很常規的問題,比如學習啊工作啊戀愛啊,我說我已經畢業了,在海鉑上班,剛入職一年多,工作壓力蠻大的,沒什麼心思戀愛。
嚴靳媽媽欲言又止地笑了下,我覺得她可能是想說教我,但她很有素養地忍耐住了。
這時三叔來了,三叔把一大捧花放到墓碑前,襯得我那束菊花特别寒碜。他直起身,給了嚴靳媽媽一個擁抱,說:“母親知道您來看她,一定會很高心。”然後又頗為意外地看着我,“休甯怎麼來了。”
我動了下眼皮:“我......我不應該來嗎?”
三叔露出略顯抱歉的神态,他說:“我不是這個意思,就是覺得很巧。如果早知道你要過來,我就過去接你了。”
我笑笑:“三叔母也是這樣說的。”
我們站在墓碑前,很随意地聊天,我有一搭沒一搭地往後面偷看,我想知道嚴靳為什麼不見了。
嚴靳媽媽講話的聲音很輕,她的笑容也很溫暖,她好像把我們都當作親人晚輩對待。
大概七八分鐘之後,嚴靳總算來了。
“媽,我跟旁邊寺廟的師父談好了。”
老太太原本正跟我分享她和我奶奶年輕時的趣事,笑微微的,聽到嚴靳的聲音,忽然就換了表情:“你沒看到我正和人說話嗎。”
她的語氣冷淡且嚴肅,單是聽到這樣一句話,我都能聯想到她在生活中是多麼的說一不二。
嚴靳像是習慣了,他隻是點頭,對她說:“抱歉。”
老太太問嚴靳認不認識我,嚴靳說見過的。老太太又問他:“怎麼耽誤這麼久?”
“接了個工作電話。”
老太太沉着臉,不說話了,她轉過頭來,繼續對我笑,繼續跟我講述她與我奶奶年輕時的趣事。
我有點搞不清狀況了,我從來沒有見過嚴律師這麼逆來順受的一面。
下山路上,老太太還一路拉着我,她對我笑,對三叔笑,對三叔母笑,唯獨不對他兒子笑。
在這種差别對待中,我頭回體驗到了“被偏向者”的滋味,這滋味似乎也沒我原本以為的那麼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