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店裡坐了半個多小時,嚴靳還沒到,虞槐的父母先來了,他們的臉上籠罩着愠怒與悲哀,灰撲撲、皺巴巴的,和上回相比,明顯老了一頭。
唯二知道虞槐去向的兩個人,此時此刻就在距離我不到五米遠的地方,但我卻不能直接上前詢問,這讓我心裡貓抓一般難受。怎麼辦呢,跟蹤嗎?偷聽嗎?總不能把人抓起來嚴刑拷打刑訊逼供吧。
我忽然發現,人的腦子就是世界上最強的保險櫃,隻要櫃子從主觀意願上不想打開,外界什麼東西都盜不走。
一個老服務員過來給我上菜,上的是牛肉和雞翅。趁她還沒把菜品擺好,我火急火燎吃了一串牛肉,然後一邊哈氣一邊皺眉,開始胡亂找茬:“這牛肉也太鹹了。”
老服務員動作一滞。
我趁她還沒想出解決辦法又繼續說:“學徒手藝不到家啊,你們老闆不是來了嗎,就不能換成他烤嗎?”
老服務員朝收銀台方向望了眼,她頗有點為難地對我笑:“老闆家裡有點事,這些天忙壞了,現在沒那心思。咱們後廚的師傅其實——”
“什麼事啊,”我故意提高聲音,“能比生意重要?能比顧客滿意度重要?”
老服務員擺手:“姑娘你還年輕你不懂,當父母的,最看重孩子,什麼生意啊、錢财啊,都得往後排。”
我不以為意道:“那他們不在家裡管孩子,還來店裡做什麼。”
老服務員端起盤子說:“自己教不好,送到專家那裡去教育了。”說完這話,她指了指我面前的牛肉串,“我讓後廚幫您重烤一份吧。”
我對她搖頭,說不用了,将就也能吃。
她對我說感謝理解。
我坐在角落裡安靜地吃牛肉,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收銀台的方向,我有了一種莫名其妙的使命感,一種從天而降的義務,我必須幫小蜜蜂打聽到虞槐的所在。
大概是我的表情太赤裸,虞槐母親,也就是劉阿姨,注意到了我。
看她朝我走來的時候,老實說,我并不是一點緊張沒有,畢竟我心裡是真有鬼。
劉阿姨停在我左前方,挨着桌子,她擠出笑容,擠得很勉強,她問我:“是有什麼需要嗎?”
我說:“嗯,麻煩幫我拿瓶可樂。”
我從她手中接過可樂,說了句謝謝,她說:“别害羞,有什麼需要直接喊我,要是我剛才沒注意到你,那不是得一直口渴嘛。”
我點了點頭,又聽她很怅然地說了句:“我女兒也跟你一樣的性格。”
在此之前,我完全是把虞槐父母放在敵對立場看待的。小蜜蜂是我朋友,他們要棒打鴛鴦,朋友的敵人就是我的敵人。
劉阿姨主動提起自己的女兒,對我來說,繼續追問、繼續探究,是多麼水到渠成而又不費吹灰之力的事。此時此刻的她,心裡應該堆積了很多東西吧,像層層堆疊的落葉,她大概十分需要将這些葉子掃蕩出去,和陌生人傾吐,是個安全的方式。
可她看着我,用那種悲哀又誠懇的眼神看着我。我活了二十多年,一直都不太明白什麼是母親的眼神,什麼是母親應該有的眼神。我媽看着我的時候,她的眼睛時而冷靜時而慌張,時而充斥着刻意為之的傲然,這些都不是母親的眼神。
劉阿姨的視線掃過我的那一刻,通過我看到虞槐的那一刻,我仿佛被一顆子彈擊中了。
所以我錯過了打探消息的最佳時機。
劉阿姨回到前台,繼續跟老于長籲短歎、大眼瞪小眼。十分鐘後,嚴靳到了,他坐我對面,看到桌上的一片狼藉:“這就是你請人吃飯的态度?”
我舔了下嘴唇,很狗腿地給他倒茶,兩隻手恭恭敬敬捧到他面前:“不隻是要請你吃飯,還要請你幫忙呢。”
他接過茶杯,說:“我就知道,無事獻殷勤,準沒好事。”
“怎麼會,熱心助人,這本來就是好事。”我說,“我給你一個做好事的機會。”
“說吧,什麼事?”
我極盡所能地壓縮前因後果,嚴靳喝完那杯茶,我的故事就講完了。
我說:“你能不能幫我打聽一下,虞槐到底是被送到哪位教育專家手裡教育了。”
不等嚴靳回答,我一掃眼發現,老于和劉阿姨正氣勢洶洶朝我們走來,老于的手裡拿着掃帚,劉阿姨手裡拿着苕帚。
“我認得你!”劉阿姨用苕帚指着嚴靳,“你跟那小子是一夥的!”
她用苕帚在我面前揮舞着:“你、你好像也是!”
嚴靳抓住她的苕帚,站起來,把我攔在身後,說:“有事說事,動手不太好吧。”
我擡頭,說:“是啊阿姨,咱們心平氣和地聊——”
我話還沒說完,老于的掃把已經落下來了。
我隻好推着嚴靳往外走。除了在他媽面前,他不是喜歡忍氣吞聲的類型,我怕他把矛盾激化,讓我完全喪失試探的機會和空間。
老于對我倆的攻勢說是窮追猛打也不過分,期間我喊了一聲:“還沒付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