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小蜜蜂的電話如約而至,在她打出第一聲招呼的瞬間我松了半口氣,還剩半口懸在胸腔裡。
小蜜蜂說,她在啟明健康中心遇到了一個“同類”,叫小光。小光的弟弟曾被父母送到中心接受網瘾矯正,矯正結束之後,弟弟簡直像是換了個人,見到電腦手機都害怕。
小光心裡知道這是怎麼回事,這些中心到底走的什麼路子,網上已經說爛了,無奈父母就是不聽。在小光看來,最大的過錯方還是中心本身,他們蠱惑父母、虐待子女。所以,他來到這裡,他想要找到證據,他想要擊潰他們,他不希望弟弟的遭遇重複發生在别人的弟弟妹妹身上。
小蜜蜂的意思是,小光這三個月冒着高風險,已經找到了很多有力證據,包括并不限于錄音和影像資料,隻是缺個機會傳播出去。她希望我把那對假父母找來,找個借口接她離開,她正好可以把小光準備好的東西帶出來。
我聽到這些話,不由自主皺了眉頭。
如果這是我自己的事,怎麼都好,我不怕搞砸,不怕被打、不怕疼,我能接受和承擔一切惡劣結果。但現在事關他人,事關一個脆弱敏感又美好的人,我指的是虞槐。我就很難控制自己,不陷入到緊張情緒中去。
但小蜜蜂火急火燎,根本不給我整理心緒的機會,我除了一口答應,沒有第二選擇。
我問她假父母在哪裡,她說她短信發個地址和電話給我,我打電話就能找到那兩人。我對她說好,話音還沒徹底落地,電話那頭就隻剩忙音了。幾秒鐘後,我收到她發來的短信,地址是一個老劇院。
小蜜蜂現在一定是度秒如年的,我班都不打算上了,我打電話給領導請假,她讓我要找誰誰誰走什麼什麼流程,我說我生病了,要死了,有什麼流程等我活過來再說。
我開着嚴靳的車去了老城,在秀水路找到了那家劇院,我下車走到門口探頭望,黑漆漆的,破舊又陰沉,我拿出手機打電話,接電話的是個男人,我猜想他一定就是小蜜蜂的“假父親”,我把來意告知他,他讓我等一等,這時我看到劇院旁邊一個小門打開了,一個身材長相都很普通的中年男人走了出來,他挂斷電話,對我招手,我走過去。
他說:“上次我們一人收的五百,包來回車費和當天夥食費。”
我說:“行,那一切保持原樣。”
他搖頭,他對我說,他要一人三千。
我他媽簡直想一巴掌糊他臉上,但我找不到替身,我沒有plan b,我不敢揍他,别說揍他了,連兩句重話都不敢說。男人讓我立刻馬上掃碼支付,我就立刻馬上掃碼支付,唯唯諾諾到了一定程度,我這輩子沒畫過這麼憋屈的一筆錢。
男人說,明天一早就能去,他讓我把車準備好,上午八點來劇院門口接他。我問他另一個人呢?他指了指那扇小門,他說另一個人是他婆娘。
我從頭到腳打量他,男人的談吐和外形都讓我心中不安,他們乍眼看上去,和小蜜蜂實在不像有親緣關系的樣子,男人像是看穿了我的擔心,他讓我别多想,他說他既然拿了錢,就一定會演到位。
他還伸出手,想拍我肩膀,我躲開了,男人搓搓手說:“我們都是專業的。”
我問他是演員嗎,在哪學的表演。
他說他在劇院看了十年大門,耳濡目染,他說:“你要是每天盯着野豬在山上跑,你也能把他們的動作模仿得惟妙惟肖。”
我思忖片刻,主動跟他握手,又從包裡拿出煙和打火機,給他點了一根。他夾住煙,很用力地抽了一口,又嫌煙味道太淡,撇了撇嘴。我說我明早給你帶别的,他說他要抽中華,我說好,那就中華。
我說:“大哥,咱們順利把我朋友接出來,你想抽多少,我送你多少。”
他笑着沖我點頭:“放心吧,沒問題。”
第二天八點,我沒有自己開車,啟明中心地點很偏,地圖顯示,甚至需要經過一些山道,我不喜歡在這種路上開車,我對我的車技不是特别自信。
我打車抵達劇院時,小蜜蜂的“父親、母親”已經等在門口了,與昨天截然不同的裝扮,打眼看上去判若兩人。
男人穿了一件白色短袖襯衫,黑色西褲,皮帶也像模像樣地系在腰間,像個老幹部,女人穿的是連衣裙,花色素雅,剪裁利落,鼻梁上夾着一副無框眼鏡,符合刻闆印象裡的公立小學語文老教師。
我打開車門向他們招手,我說:“叔叔阿姨,上車吧。”
我們臨近中午十二點才抵達啟明教育中心,後半程一路颠簸,腦花都快被抖散架。下車後,男人用欲言又止的眼神看我,我很懂事地遞上中華。
他拆開煙盒,站在中心門口抽了一根,拍拍他老婆後背,轉頭對我說:“你在門口等着,最多半小時,我們就能把人接出來。”
我回到車裡,給司機發了個紅包,他心情蠻不錯的,主動找話題跟我閑談。
他說:“來接家裡人啊?”
我說不是,是朋友。
他說他上個月也來過這裡,拉了一家三口,小孩是個初中生,一頭黃毛幹得像草,嘴上穿了兩個環,一路吵着鬧着要跳車,搞得他心驚膽戰。
“最後不也沒跳成嗎。”我說。
他點頭:“沒跳成。停車之後那小子還想跑,中心的老師馬上圍上來,直接給綁進學校了。”
他說:“那幾個老師瞅着還挺吓人,一米八幾的大高個,個個兇神惡煞,”他接連啧了幾聲,“但家長也是沒辦法呀,這種孩子,再不管教就完蛋了!”
我皮笑肉不笑地動了動嘴角,半個小時,每分每秒我都如坐針氈。
“出來了!出來了!”司機師傅突然喊我,我轉頭看向門口,進去的是兩個人,出來的怎麼還是兩個人?
我打開車門快步走過去,我問男人:“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