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連膽汁都吐不出來了,渾身沒有力氣,沿着洗手台滑到地面上,嚴靳從後面抱住我,他的胳膊從我肩膀兩側環繞過來,他是跪着抱我的。
“不是你的錯。”他說。
“是嗎?”我從他的懷抱中離開,撐着地磚站起來,“可能是吧。”我說。
嚴靳遞給我一杯水,水是溫熱的,滑過喉嚨的時候,我的喉嚨很痛。喝完水,我忽然有些茫然,我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該幹什麼,或者說什麼。
嚴靳問我:“可以開燈嗎?”
我點頭“嗯”了聲,浴室的燈亮了,我轉頭看鏡子,我在鏡子裡,很好很鮮活,我活得特别好,即便我不是特别好的那種人,但我很擅長活着。不過頭發亂了,有點亂,嗯,很亂。我抓了幾下頭發,又擠牙膏刷牙,嚴靳站在我旁邊,跟我一起刷。屋子裡隻有電動牙刷的嗡嗡聲。
刷完牙洗完臉我又不知道該幹什麼了,洗澡嗎?我今晚洗過了,護膚嗎?這件事情太複雜,我現在有點想不起來步驟。而且面霜之類的東西都好冰,我不太想碰到沒有溫度的東西。
我撐着洗手台回頭看了嚴靳一眼,眼睛有點發熱,可能是因為其中映着他的影子。他永遠都是熱的、溫暖的,氣息和觸感都是。
他摸了摸我的臉,他的手果然很暖和,觸感特别舒适,他問我是不是困了,我機械地點頭,他拉着我的手,把我往卧室帶。一進卧室我就鑽進被子,他跟着我躺了下來,順手關掉了燈。
“睡吧,甯甯。”他說。
我很聽話地閉了眼睛,然後我看到虞槐,又睜開。
“睡不着。”我說。
他把我攬到懷裡,用那隻溫暖的手,一下一下地撫摸我:“想聊聊嗎?”
“不想。”我斬釘截鐵地說完,又盯着天花闆出了片刻神。好奇怪,我發現即便不閉眼睛,天花闆上也能看到虞槐。
我往嚴靳身邊貼得更緊了些,确保我右邊耳朵可以聽到他的心跳。這顆心髒跳動的頻率,是我當下唯一能夠找到的,能給我帶來安甯的東西,像犯下滔天大罪的虔誠信徒聽到教堂鐘聲那樣,像惡靈獲得超度那樣。
“我看着她跳下來的。”我說。
嚴靳把我抱得更緊了些。
“她落地的時候,睜着眼睛。”
“甯甯......”嚴靳側過來吻我的額頭。我能感受到,他大概是想要說點什麼,他是個好人,至少對我來說他是個好人,他想寬慰我,但他可能這輩子都沒這麼詞窮過。
我告訴嚴靳,我原本一點都不知道死人是什麼模樣,我活了二十多年,我一直離死亡很遠。
他歎了口氣,很輕很很克制。但我還是聽到了,我離他太近,我把這聲歎息聽得特别清楚。我恍然發現,人的性命也和歎息沒什麼兩樣。
輕飄飄的,說沒就沒。
我抱着他,收緊了手臂,我承認我有點害怕,我不是怕虞槐找我索命找我算賬,隻是那個畫面的視覺沖擊太強了。
或許正是因為視覺沖擊太強,我的任何情緒都還跟上。沒有悲傷和難過,沒有内疚,沒有憤怒。和我眼前滿滿當當的畫面相反,我的心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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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出門,打電話去公司請假,電話打錯了,打到了前任領導手機上。
我拜托她幫我轉達一聲,她挺不滿意,說我一天到晚請假曠工,又不走正式流程。她義憤填膺地抱怨,說我現在更厲害了,更是長本事了,請假連找個人都找不對。
我很不耐煩地說:“那你把我開了吧。”
她在電話那頭愣了一下。
我意識到,胡亂撒氣是很不地道的行為,于是又和和氣氣向她道歉,我說:“經理不好意思,我最近不太舒服,休息幾天再來上班。”
她很遲疑地“噢”了聲,她問我:“不是家裡有什麼事吧?”
我說:“沒事,放心,公司垮不了。”
“......”
挂斷電話後,嚴靳叫我吃早飯,我喝了半杯牛奶,又吐了。他也沒去上班,他幾乎推了全部的工作,連電話都不怎麼接,陪着我在這一方封閉空間裡待了整整三天。
期間我跟他也話少,除了他每天勸說我出門,想要帶我去跟熟悉的咨詢師聊聊天之外,家裡唯一明顯的聲響可能就是腳步。
我對任何事情都無多大興趣,但我也不至于幹坐着什麼都不看。我開始浏覽新聞,浏覽全網所有平台的新聞稿件,體育、政治、娛樂,什麼都看,古偶小生戀情曝光,某地車禍一死三傷,拐賣小孩的人販子判了重刑......
直到第四天下午,終于有了一點新動靜闖入我們的生活——牙牙的電話。
他沒有打給我,而是打給了嚴靳。他可能心裡有所顧及吧,但具體在顧及什麼,我就不确定了。牙牙告訴嚴靳,小蜜蜂今晚要回樂隊演出,就在mushroom,是虞槐的意思。
小蜜蜂昨天下午收到了一封延時郵件,算是遺書,也算是情書。
虞槐希望竹蜂可以一直進行下去,她在郵件裡反複道歉,她說可能這對大家都有點殘忍,但她真的很渴望竹蜂能被更多人聽見,她說大家,每一個人,小蜜蜂、阿池、牙牙、超越,每一個人都特别有才華。
嚴靳問我晚上要不要出去吃飯,我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