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裡之外,東都博饒。
這座屹立于神州大地東北端的大都市正迎來一件大喜事。為給日漸衰弱的黎王沖喜,豫章公主郦若泱将下嫁于相國之子閻沛,此刻全城都在為這件王室喜事張燈結彩,忙碌布置。
然而在這件喜事背後隐隐有不少人認為閻沛乃一介文弱書生,素來于黎國沒什麼功勞,根本配不上戰功彪炳、天姿國色的豫章公主,他能成為王室驸馬,完全是憑其父親閻漪閻相國的身份和地位。
東都城内的議論聲讓這件王室喜事失色不少。
就在大婚前夜,位于城西的五王子郦照茂府邸的書齋内,貌不驚人的謀士皮道棠緊皺眉頭,向郦照茂進言道:“殿下!快做決斷吧,否則就來不及了。”
自從與儲君之位失之交臂後,原本溫潤如玉的五王子郦照茂性情逐漸變得急躁,在支持自己的三王子郦照靖被虞瀚東刺殺身亡後,他更是變得暴躁乖戾。現在郦照熙入主東宮,黎國朝堂上本來支持他的朝臣開始有了倒戈的迹象。此時他手上唯一的籌碼就是還控制着東都的城守軍以及王宮内的禁軍,這也是皮道棠想要扭轉乾坤的法寶。
然而今夜的郦照茂提不起一點精神,他剛才晚膳時喝了不少酒,已到了酩酊大醉的地步了。皮道棠好不容易将他請至書齋,喝了碗醒酒湯後稍稍有些清醒,他半躺在柔軟的卧榻上,懶洋洋地對皮道棠道:“還不至于如此,你且放寬心。現在九弟就如同釜中之魚,阱中之虎,早晚會成為砧闆上的肉,任我宰割。”
皮道棠疑惑道:“殿下!此話何意?”
郦照茂得意道:“想當初九弟之所以得勢,皆因身邊有個虞瀚東在幫他出謀劃策,現如今虞瀚東已去,九弟生性懦弱,豈是我的對手。”
皮道棠仿佛不識得郦照茂,瞅着他呆愣了半晌,待反應過來後,他不禁哀怨道:“殿下為何如此不智?儲君心思深沉,極善僞裝,以前都是裝給所有人看的,連我都沒有察覺出來。現在他身為儲君,早已不是當年那個任人拿捏的小娃娃了。”他歎息一聲,道:“前幾日,東宮招攬了一名文士,複姓仲孫,單名一個臻字。據聞此人乃下泾國人士,從小飽讀詩書,博學廣聞,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兵法、謀略無一不精。儲君與其徹夜暢談三晝夜,後将緊靠在東宮南面的一處宅邸賜給了他,儲君還給那處宅邸賜名為‘近我’。儲君拉攏人心之手段,不可謂不高明。殿下!您說他現在還是那個默默無聞、任人欺淩的九殿下嗎?”
郦照茂沉吟不語。
皮道棠近前一步,語重心長道:“殿下!您該醒醒了。”頓了頓,“隻要我們能把握住這次天賜良機,趁豫章公主大婚之日,調動城守軍,一鼓作氣襲殺豫章公主和儲君,然後聯合禁軍威逼大王退位,您就是我大黎新的大王了。”說到最後激動到無以複加。
郦照茂臉上恢複了一些往日的神采,但很快暗淡了下去,他悠然道:“父王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隻要我在父王薨逝前控制住王宮,待父王一死,我便送九弟下去陪父王,到時候我便是這大黎之主。你說,這不比你的辦法穩妥多了,還不用冒險,多劃算。”
皮道棠還想勸說。
郦照茂大手一揮,不耐煩道:“不用再說了,我頭有點疼,你下去吧。”
皮道棠無奈,黯然退出書齋,走至外院,擡頭仰望暗沉沉的夜空,低聲恨恨道:“愚夫,不足與謀。”
次日,下人來禀報,皮道棠不知所蹤。
郦照茂并未在意,他還在夢想着有一天父王薨逝,自己登上了大王的寶座,那些曾棄他而去的人都匍匐在他的腳下,請求寬恕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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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王宮。
原芮姬所居住的瑤晔宮内張燈結彩,遍布紅綢錦色,内侍、宮女奔來走去,各自忙着布置,整個宮殿一幅喜氣洋洋的景象。
郦若泱端坐于母妃生前所用過的梳妝台前,望着古雅精美的銅鏡中所呈現出自己現在的模樣,雲鬓高挽,淡掃蛾眉,淺施粉黛,一身新裝,然而她的臉上卻看不到一絲一毫歡喜的神色,此刻她惘然若失,腦海中盡是那個浔野戰場上渾身負傷的少年。
“咿呀”一聲,侍女玄英推門而入,跟着輕輕掩上大門,輕步來到郦若泱身旁,俯身悄聲道:“殿下!長嬴在芮老爺的幫助下,已帶人潛入城中,到時會伺機護在車駕周圍。”頓了頓,“關陵侯暗中于北郊大營抽調了五萬精兵,埋伏于南門外,一旦有事便會率兵入城,護衛儲君。”
郦若泱收拾心情,颔首道:“讓長嬴小心謹慎,切勿暴露行蹤。”
長嬴現下是撼胡關守将,這次不得調令,私自率領一萬邊防守軍回博饒保護郦若泱,如果被人發現了,勢必會大禍臨頭。
玄英應聲去了,臨到門口不禁回首看了一眼那孤獨的背影,心中滿是心酸和不值。
郦若泱望着銅鏡中那個黯然銷魂的自己,啟唇輕喚道:“虞瀚東——虞瀚東——”
轉眼到大喜之日。
久病衰弱的黎王強撐着病體與王後至顯慶殿内,親自為豫章公主郦若泱與閻相國之子閻沛舉行婚禮。
有着“博饒琢玉郎”美名的閻沛早早入了王宮,拜見了黎王和王後,此時他的臉色白的滲人,瞧氣色并不比黎王好多少。黎王老眼昏花,并未察覺不對勁,王後看到了,卻并未說什麼,殿内參加觀禮的群臣見黎王和王後沒有任何異議,也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待吉時已到,純衣纁袡、羽扇遮面的郦若泱飄然來至大殿内。閻沛見朝思暮想的心上之人即将成為自己明媒正娶的夫人,不禁激動得連聲咳嗽。
一旁觀禮的文臣武将見此情形不由得大皺眉頭,暗自歎氣。
冗長繁瑣的禮儀結束後,作為郦若泱的親弟弟、現今黎國的儲君——郦照熙将代表黎王親往相國府參加婚禮。
一對新人拜别黎王和王後,出了殿門,至王宮外登上華麗的車駕,往城南的相國府去了。
車駕上,郦若泱始終以羽扇遮面,如一具行屍走肉,了無生趣。
長長的車隊行走在東都城中央大道上,離開王宮範圍後,街道兩旁圍滿了來看熱鬧的城民,男女老少俱都鼓舞歡欣,真心實意祝福豫章公主能夠幸福安樂。
作為陪嫁侍女的玄英跟随在車駕左右,她很快在街旁的人叢中看到了裝扮成書生模樣的長嬴,兩人對視一眼,随即分開,形同陌路人。
車隊浩浩蕩蕩來至城南的相國府,此刻府前早已聚滿了前來道賀的賓客,其中便有手握兵權的關陵侯穆骅,他深知今日大婚宴上郦照茂很可能會發動政變,在與儲君、郦若泱、仲孫臻商議後,由駐守撼胡關的長嬴領一萬邊防軍混入城中,伺機保護儲君與郦若泱,他則私下調動北郊大營五萬精兵布防于城南外,城内一旦有事,這五萬精兵便會進入城中平叛。
郦若泱、閻沛這對新人進入相國府,拜見相國閻漪夫婦後,移至相國府旁新建的公主府内,完成最後的儀式。
燭光搖曳,兩根巨大的紅燭已燃了一半,外面喧鬧祝酒之聲仍未停歇,新房内卻異常冷清,冷的刺骨。
玄英輕輕舒了口氣,她為今日沒有發生任何變故而慶幸,然而看着仍如木偶般端坐于床榻上的郦若泱,她又心疼無比。猶豫許久,她悄聲道:“殿下!我去拿些糕點給您墊墊肚子吧?”
郦若泱茫然地搖了搖頭,道:“不用了,我不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