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奚看了她一眼,道:“就按剛才說的順序走吧。”
四人達成一緻,向地宮深處走去,剛一進門,石門轉瞬就關上了。前路漆黑,風奚和遙旭分别施出一道掌心焰。霎時,一陣陰恻恻的冷風吹過,放眼一看,石階上長着一些暗藻,階面濕滑,風奚提醒道:“地上滑,小心走。”
石階盡頭豁然開朗,一個巨大的半圓形空間展現眼前。中央,一座有黑色海蝕岩壘成的九級祭壇沉默地矗立。頂端,一個巨大的圓形凹陷,那是幹涸的血池,内壁刻滿了無數張扭曲、無聲呐喊的人臉,空洞的眼窩仿佛仍在承受着痛苦。祭壇兩側,殘破的石像肅立,他們手中緊握的器物:象征統治的玉笏、代表漁獵的魚叉、标志勞作的粗陶罐,無聲地劃分着早已腐朽的等級。最觸目驚心的是最底層石階上,一行模糊卻如刀刻斧鑿般的息哲文:“登高者飲泉”。
四人踏上祭壇基座,腳下是冰冷粗糙的石面。風奚掃過每一級階梯,道:“等等。這階梯......有問題。”他指向第二、第四、第七級。這三階的高度明顯低于其他,不像是自然磨損,這感覺像是被無形的、沉重的負擔生生壓垮,凹陷下去,石面異常光滑。四人就此分開查看。
言朝的目光卻落在了血池上,她走近血池邊緣,俯身凝視池底。在那些痛苦人臉的中央,一個水滴狀的凹槽空洞地張着。她輕聲念誦:“登高者飲清泉......”暗自思索片刻,道,“這話是何意?清泉在哪?難道在這血池裡?”
彌清注意到祭壇側翼的陰影處。她蹲下身,小心地從潮濕的地面撚起幾塊不起眼的碎骨片,道:“有刻痕。”她将骨片遞給風奚,風奚接過一看,骨片上刻着簡陋卻清晰的符号:翻湧的波浪、沉重的鎖鍊、一隻空洞的眼睛。他快速翻檢,臉色凝重,“鎖鍊符号有三塊。一模一樣的鎖鍊......”
遙旭聞言湊上前看,喃喃道:“三塊鎖鍊骨,三級矮階......二、四、七......”
風奚猛地擡頭,眼中閃過銳利的光:“九層階梯,代表九層等級。登高者,在頂上享用清泉。那這三級矮下去的,是被他們踩在腳下,壓榨殆盡,最終被推上這血池祭台的‘基石’!”他指向那三塊鎖鍊骨,“鎖鍊,是那些被征服奴役,成為祭品的外族。他們的血,就是‘登高者’飲下的‘清泉’。”
一股沉重的悲哀和憤怒将三人籠罩,遙旭道:“我呸!名聲在外的四大部之一,背地裡卻幹着這樣的勾當!息哲的毀滅是他們罪有應得!”
風奚拿起那三塊碎骨片,走上祭壇。走到第二級矮階前,将一塊碎骨鄭重地放在凹陷處。接着是第四級、第七級。碎骨觸及石面的瞬間,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的灰白色光芒在骨片與矮階的縫隙間一閃即逝,凹陷似乎被某種力量短暫地“填平”了。
穿過祭壇後幽深的甬道,一股混合着塵土、腐朽藥草和某種難以言喻腥氣的空氣撲面而來。他們進入一個天然洞穴改造的巨大石室。一面巨大的石壁上,壁畫色彩對比強烈:左半邊是絢爛的珊瑚礁、靈動的魚群、柔美的海草,生機勃勃;右半邊卻如臨地獄,被粘稠的漆黑、妖異的深紫、腐敗生蛆的慘綠三色侵蝕,描繪着畸變的海洋生物、漂浮的屍骸、死寂的海底。壁畫中心,一個象征着海洋的漩渦黯淡無光。
牆角散落着幾個陶罐,裡面是早已失去光澤的紅藍黃三色礦石粉末。石室中央,一個淺淺的石坑裡,一塊刻着猙獰海蛇圖騰的海之子陶片嵌在其中,散發着陰冷、不祥的氣息。旁邊還有幾個空置的小石碟。
遙旭驚道:“這裡怎麼會有海之子的痕迹?他們不是早就被息哲人打跑了嗎?”
言朝就着風奚的掌心焰,貼近壁畫仔細觀察。她的指尖拂過污穢的邊緣,道:“看這裡!在黑色污染的源頭旁,刻着一個小小的‘水流沖刷’符号,淡藍色的......紫色污染旁邊是‘火焰燃燒’,綠色污染旁邊是‘植物吸收’,這是息哲人找到的對抗方法。”
彌清忽然想起她昏迷前,似是看到一個似魚非魚的東西,在聯想這壁畫的内容,道:“海被污染了。這些竟然都是海之子做的!而息哲人在嘗試淨化海洋,這就是他們遷居海島的原因嗎?”
彌清走到牆角,檢查那些礦石粉末,分析道:“顔色和符号對應。藍色對應水流,淨化黑色污染;紅色對應火焰,對付紫色;黃色對應植物生長,吸收綠色。”她從陶罐中取出尚能使用的三色粉末,分别倒入三個石碟中。
四人站在淺坑旁,風奚沉聲道:“這是他們最後的嘗試,就由我們來替他們完成吧。”除彌清外,三人各持一碟粉末,對視一眼,同時将粉末倒入坑中,覆蓋在那塊陶片上。
粉末接觸陶片的瞬間,三色粉末短暫地亮起微光,陶片上的海蛇圖騰似乎扭曲着變淡了一絲。然而,這光芒如同風中殘燭,僅僅維持了一息!覆蓋在陶片上的粉末如同被污染瞬間反噬,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黑、染紫、浸綠。緊接着,“噗”的一聲輕響,所有的粉末化作一團塵埃。坑底,那塊陶片依舊嵌在那裡,甚至因為粉末的“獻祭”,表面污濁的光澤顯得更加晦暗頑固。與此同時,石壁上那僅存的,描繪純淨海洋的半邊壁畫,急速地剝落、褪色、化為飛灰。最後一點關于純淨海洋的記憶,也被徹底抹殺。
彌清下意識地伸手去抓,抓住的不過是一縷塵埃。
言朝心中唏噓,也想明白了一些事:那些嵌在地裡扭曲的人皮,是所有息哲人,為了還海洋清明,以身獻祭,代替那些真正做了壞事的人。這便是因果報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