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見秋下意識朝門外看,想起沒開門,又扭回頭。
祁勝道:“我去看看怎麼回事,你做飯。”
許見秋點頭。
事情并不複雜,許見秋把小包子放進鍋裡,火才燒起來,祁勝就回來告訴他,原來是昨夜陳二跑了。
今早起來,陳小妹、陳小弟兩個人找不到哥哥,滿村子哭着找人,這會兒村長已經召集了人手幫忙找。
“你也去幫忙吧,騎着驢去,希望能把人找回來。”許見秋這般說着,心裡卻知道希望不大。
陳二年輕漢子,腳程快熟悉路,又是摸黑跑的,沒被幾個人看見,這哪裡追得回來?
可憐陳家兩個小孩,不知道以後要怎麼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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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早飯後,許見秋去陳家看了一眼。
陳小妹小弟皆雙眼紅腫濕潤,不知道哭了多久,手拉手坐在一起。
屋子裡還坐着幾名老婦,是陳家的親戚,來陪一陪這可憐的姐弟。
許見秋心中不由得歎息,可他也沒有辦法,隻得轉身離開。
不過他并沒有立刻回家,而是又去了馮家一趟。
陳二一走,這五兩銀子估計就沒了。
馮四哥在家,沒有出去追人。
他和馮爺爺正在門前空地上編籃子,馮奶奶補衣裳。
“秋哥兒。”看見許見秋,馮四哥站起來道,“我去給你倒杯水。”
許見秋道:“不用麻煩,我就是來看一眼,馬上回家。”
兩家離得近,又常來往,馮四哥就沒客氣,繼續坐下編籃子了:“你是想問陳家的事吧,放心,對我們影響不大。”
那五兩銀子,陳二本來就不能立刻拿出來。
他爺爺的腰傷也的确是老毛病,都十幾年了,年齡大了,即使真有五兩銀子也治不好,因此那五兩銀子并沒有那麼要緊。
“那就好。”許見秋松了口氣,“那我就不打擾你們幹活了。”
他正要走,馮奶奶卻突然開口:“秋哥兒,你院子裡的菜能吃了吧。”
“蘿蔔和菘菜是長出來了,但看樣子還沒有熟,我也拿不準。”農務這方面,許見秋畢竟沒有經驗。
馮奶奶便扶着椅子站起來,道:“我跟你家去看看,也看看雞仔。”
“行,謝謝奶奶。”
兩人走回家,打開院門,看過菜地後,馮奶奶得出結論:“都還沒有長熟,不過菘菜約摸半個月後,就可以撿大的吃了,蘿蔔還得再長長。”
“好,我記下了。”想到很快就能吃到自己種的菜了,許見秋唇角彎了彎。
馮奶奶又看了看他們的院子,略顯渾濁的目光掃過狸奴、狗崽和滿院子啄食的雞,心中不由豔羨。
她深呼吸幾次,把追過來的真正用意說出口:“秋哥兒,奶奶有件事想求你。”
“什麼事您說。”許見秋受不起這話,扶着老太太坐下。
馮奶奶聲音蒼老但清晰:“我和我家老頭子已經不行了,說不準什麼時候就得邁進棺材,等我們走了,四哥兒他一個人,在這村裡是活不下去的。”
自古村裡隻有光棍漢,沒有一個人住的單身女郎或哥兒。
若有,很快便會被吃幹抹淨。
許見秋沒出聲,等待着馮奶奶的下文。
馮奶奶繼續道:“四哥兒他不願意嫁人,你跟他玩得好,能不能幫着勸一勸他,讓他好好找個漢子嫁了。”
許見秋想了想,道:“奶奶,若遇見好去處,我會勸他的,四哥兒聰明,相信他心裡也有一杆秤,知道該怎麼做。”
“他年齡小性子犟,很多事愛鑽牛角尖。”馮奶奶歎着氣,把往事跟許見秋說了。
原來,馮奶奶當年生了三個兒子兩個女兒,一個女兒遠嫁一個幼時夭折,兒子有兩個都死在了戰場上,身邊唯剩一個小兒子,也正是馮四哥的親爹。
因年齡小又是僅剩的獨苗,兩口子就對孩子嬌慣了些,豈料慣出了個混賬。
馮四哥的爹叫馮成。馮成早早娶夫郎,早早生孩子,結果,一連生了三個,都是哥兒。
第四個,還是哥兒,也就是馮四哥。
馮成早聽說哥兒容易生哥兒,但那是頭胎,頭胎哥兒他也接受了,可一連四個哥兒,鄰居在背後牙都笑掉了,這他能忍?
他覺得全是夫郎的問題,從第二個哥兒出生起,便時常打夫郎打孩子。
馮成婚後便和夫郎搬到鎮上住了,用的是兩個哥哥的撫恤金和老兩口一輩子的家當。
鎮上屋子小,老兩口仍住在無窮村,因此一開始沒有發現這回事。
等到發現時,馮成已經極其惡劣了,将夫郎腿打斷了,還逼着對方拖着殘腿,寒冬臘月用涼水洗衣裳。
縱使老兩口也更想要孫子,看見這般場景還是覺得心驚。馮爺爺當場抄起棍子把兒子打了一頓,逼着他道歉,之後兩人把兒夫郎和孫哥兒們接回村,照顧了幾個月。
等到腿傷好,兒夫郎又回到鎮上,生下第三個哥兒。
“他怎麼……”話說到一半,許見秋又住了口。
他心思玲珑,已經意識到,若是那兒夫郎娘家是個硬氣的,是願意護着自家哥兒的,也不至于叫哥兒挨打那麼多年了。
娘家認為他是“潑出去的水”,他又如何回家呢?哪來的家呢?
馮奶奶也歎了口氣:“也怪我們,當時他說自己改好了,不會再打人,我們就信了。”
結果他隻是因為外頭有了人,才一時沒有打人。
等到馮四哥出生,他再也克制不住,不僅将剛生完孩子的夫郎狠打一頓,還告訴對方,自己在外頭已經有兒子了,就比馮四哥大一個月。
多重噩耗之下,兒夫郎想不開,就想帶着幾個孩子自殺。
——他知道馮成不會對孩子好,也無人可托付,所以隻能帶着孩子一起死。
沒錢買毒藥,一共四個孩子,他隻能從老大開始,一個個捂死,然後自己投河自盡了。
馮四哥命大,當時沒死,還剩一口氣,撐到了爺爺奶奶到。
“後來我們就跟那混賬斷絕關系了,帶着四哥兒回鄉下過日子。”
但事情還沒有完全結束。
兩年前,馮成回來了一趟,帶着幾個漢子一起來,想把馮四哥帶走給老員外做妾。
馮四哥自是不同意,馮成就把馮四哥打了一頓,連自己爹娘也打,村長拉架,也挨了一頓打。
後來馮四哥是被保下來了,村長跟馮家關系卻糟糕起來了。這也是上次陳家打上門,村長一直不出現的原因。
“我就想四哥兒嫁遠點,别叫他爹知道,免得以後再打擾他。”馮奶奶說着,眼淚直流,說終究是他們對不起四哥兒和兒夫郎,如今還在拖累四哥兒。
别人的家事,許見秋不好評價,幹巴巴地安慰了馮奶奶幾句,再次道:“四哥兒那邊我會幫着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