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磨蹭着并不想上前:“嬷嬷,我可以不過去嗎?我坐在這裡挺好的。”
魯嬷嬷笑她:“傻姑娘,能與公主同座,那是多大的福分呐,旁的貴女想要還沒有呢,您可不能辜負陛下和娘娘一番美意。”
她知道,魯嬷嬷是皇後的心腹,嬷嬷傳達的都是皇後的意思。她眼巴巴朝皇後望了一眼,隻見皇後與陛下也都望向她這邊,還朝她招手示意。
無法推脫。她隻得提起裙擺站直身子,同魯嬷嬷往前走。
她從未參加過如此多人的宴會,此刻跟在魯嬷嬷身後,隻感覺每走一步便有無數雙眼睛盯着自己,如同帶刺的利箭,紮得她渾身不自在。
她不是那種戰戰兢兢、膽小甚微的女子,旁人的目光也左右不了她。索性,她擡起下巴,坦然自若地朝昭平公主走去。
“施姐姐快過來!”昭平公主激動地将左邊位子騰空給她,邀她入座。
她眸中帶着笑意,緊挨昭平公主坐下。
沈青硯絲毫沒有避諱,目光始終落在她身上。
歲歲還如幼時一般,滿身靈氣,灑脫不羁。
抿了一口杯中的瑤光酒,酒香清冽,微醺醉人,他許久都沒有這般舒坦過。
世人眼裡他高高在上,唾手可得風雨,卻無人知曉他始終心有牽挂,多少年來不得安甯。
十年前天下大亂時,父皇還是靖王,以如今的京城為據地四處征戰。他和母後随軍,亦過着風雨飄搖的生活。在邊境涼城,他結識了同樣随軍的歲歲,她的爹娘是父皇軍中的将領和醫士。
涼城苦寒,整日充斥着打殺聲,大人們為了擊退敵軍殚精竭慮,而他隻能和歲歲相互作伴。
時年他九歲,偶爾能教歲歲認幾個字,唱幾首京城童謠。能哄得歲歲眼中有光,臉上帶笑,他便很是滿意,至少如此,歲歲就會忘了纏着她娘親,不耽誤她娘親治病救人。
涼城的風沙吹皺他們的肌膚,磨煉他們的心智,還有時不時出沒的餓狼野獸,對他們虎視眈眈。但對沈青硯來說,這些不可怕,隻要他們都能留在爹娘身邊,這就夠了。
連年的戰亂,失控的天下,無情的災禍,已讓無數孩童失了父母,變成孤兒,像他們倆還能有爹娘依偎,已是莫大的福氣。
然而這樣的福氣并未長久。
在與莫侯敵軍一戰中,父皇中了聲東擊西之計,不僅丢了涼城,更枉送了施攸夫婦性命,讓歲歲一夕之間變成孤兒。
歲歲還來不及見到爹娘遺容,便不知所蹤。
他偷偷領了一隊人馬潛入涼城腳下,想要尋找歲歲,未有所獲,卻親眼見到莫侯首領莫侯淵将施攸夫婦的骨灰一點點灑進城邊臭水溝。
莫侯淵神情得意,嬉笑大喊:“什麼大靖将軍,什麼醫仙,本王今日就讓他們死了都要臭氣熏天!哈哈哈!”
莫侯淵狂肆的嘴臉在他眼前無限放大,他恨得咬緊下唇,直至滲出血迹。
他用稚嫩的眼眸拼命記住對方的樣子。
他要報仇,為歲歲的爹娘報仇,為無數送命的将士報仇。
如今,歲歲就坐在他對面,安然恬适,不染塵埃,他如何能将那些血腥在她面前撕開?
歲歲,歲歲平安,不知她這些年過得可還平安?
施停月自在昭平公主邊上落座,已能感覺到對面沈青硯的目光在看自己。
他說他們幼年相識,實在太久遠,她沒有印象。
他如今入主東宮,來日登基大寶,是她一輩子都不可能觸到的存在,他二人的生命注定不會有交集。
她暗自笑了笑,并未回饋給沈青硯一個眼神,一抹笑容。
她早有打算,等着宴席結束,她要尋帝後問個清楚,當年爹娘之死的實情,也許他們能知道一二。
等弄明白真相,再拜祭過父母,她便雲遊四海去。因為師父不讓她回雲橫山,她就隻好自己去闖蕩。
聽說江南煙雨唯美,嶺南荔枝甘甜,貴蜀佳肴衆多……她總該去見識一番,方不辜負此生。
“姐姐,你吃這個。”昭平公主眉眼含笑,小手本想握着筷子給她夾一根紅燒小羊排,可惜羊排對她來說有點重,筷子怎麼都夾不住,她便隻好上手,直接抓着羊排放進施停月玉盤中,然後笑嘻嘻地望着她。
公主一聲叫喚打斷了她的思緒,回過神來,她才開始享受桌上的美食。
“多謝公主。”
“不謝不謝。”
果然是皇家,菜肴比伯父家的确實豐盛許多,清炖蟹粉獅子頭,佛跳牆,酒釀清蒸鴨子,冰糖燕窩羹,火腿炒鮮筍……若不是有鹿竹在一旁介紹,她恐怕都認不全。
反正她也不是什麼名門閨秀,懶得去維持體面吃相,索性按自己的習慣大快朵頤。不一會兒,唇邊就沾了油水,還打了個飽嗝。
雲黛在一側看得直皺眉頭,姑娘到了宮裡怎麼把之前教的規矩都忘了,這番吃相落到陛下和皇後娘娘眼裡,豈不是會怪罪她與鹿竹沒有教好姑娘?
雲黛想湊到施停月身邊提醒她注意形象,鹿竹早已拽拽她的衣袖,阻止她提醒,并向帝後方向暗示了一個眼神。
僅是低眉瞥了一眼,雲黛便明白了,此時帝後均滿心滿眼都是施姑娘,即使姑娘吃相不佳,在他們眼裡恐怕也是俏皮可愛得緊。
她噤了聲,隻同鹿竹一塊默默站着。
高座之上的皇後娘娘開了口:“今日召衆位入宮,一來是為賞花,二來嘛……是為介紹一位姑娘給衆位認識。往後她在京城行走,還望衆位能關照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