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
方鐘離蹙眉。
“是,聽聞邊老夫人七日前吐血而亡。”
“哼,”方鐘離冷笑,“都說邊政與宋熹是死對頭,可這邊老夫人卻因宋熹之死憂心吐血,倒真是笑話。”
“是,”方亦寒點頭附和。
“邊家送靈自哪個城門出?”
方鐘離忽然問方亦寒。
“西城門,”方亦寒回,“送靈乃是不吉之事,按規矩,都是從西城門出。”
“走,去西城門。”
方鐘離眸中閃過陰恻恻的笑,甩了甩袖子拔腿就走。
“大人以為邊家人會将宋小姐......”
方亦寒緊跟其後。
“沒準,”方鐘離回以一個冷哼。
若是能抓邊家一個現行,說不得皇上也會發落邊家人。
到那時......
方鐘離一想到将要發生的事情,便忽然有些迫不及待了。
而這邊已走了半程的敬朔王爺見方鐘離還未跟上來,不由皺了皺眉頭,問身後侍衛,“方鐘離呢?”
侍衛回轉馬頭朝後去,不過片刻便又返回來。
“方大人一行朝西邊去了,”侍衛回禀道。
“西邊?西城門?”
敬朔王爺自然也聽到了那聲唢呐,聞言不由也打馬回身,“走,去西城門。”
可敬朔王爺到底比方鐘離晚了片刻,等敬朔王爺趕到時,隻見西城門内,一群白衣孝服的人正将方鐘離一行圍在中間。
劍拔弩張,眼看着便要是一場大戰。
“邊大人,”敬朔王爺見狀着急下馬忙喚。
“呃,是敬朔王爺,”邊家如今的家主邊政,從人群中分開來,見是敬朔王爺,拱拱手,不冷不熱的回應,“敬朔王爺為何也來此?”
嘲諷意味極濃,敬朔王爺苦笑。
“本王順道,順道......”
說實話,敬朔王爺有些怵邊政。
誰讓邊政曾做過他的老師,教導過他呢?
“是皇上派敬朔王爺與本官一道追查宋家餘孽,”另一邊的方鐘離卻冷笑開口,死活要拉敬朔王爺下水。
“方大人......”
敬朔王爺無奈的翻了個白眼。
京裡誰都知邊家主邊政雖隻是個小小的翰林編修,官不僅小而且脾氣還臭的不可一世,但卻無人敢招惹他,為何?
隻因啊,邊家人曆代從軍,靠的從不是文官這張嘴這個腦子,而是實打實的馬上功夫,殺海寇,驅北榮,累累軍功讓邊家人從不屑于在朝堂上與人耍嘴皮子。
就比如眼前,方鐘離想開邊老夫人的棺柩查看有沒有藏人,那就是在找死。
也不知是不是以為得了皇上幾日的寵幸,便可無法無天連邊家人都敢招惹了。
敬朔王爺瞥見路兩旁擠滿了看熱鬧的人群,知道這事鬧大了對雙方都不好,不由伸手捏了捏發疼的額頭,正要轉圜幾句,卻見邊政不顧身旁極力拉扯他的邊夫人,忽然唬了臉,“王爺也以為邊家私藏了宋家人?”
“不敢,不敢,”敬朔王爺下意識的擺手回道。
“哼,”邊政冷哼一聲,也不給敬朔王爺好臉色,更不屑于給方鐘離一個眼神。
就在敬朔王爺絞盡腦汁想着如何化解眼前困境時,卻突聽邊政又道:“也罷,既然王爺也在,本官若再執意不肯讓你們查驗,豈不是以為本官心裡有鬼?”
“如此打攪老夫人豈非不敬......”
敬朔王爺忙擺手,并不肯讓邊政開棺。
“如此便不是打攪了?”
邊政吹胡子瞪眼,意思是擋了他們送靈的路,又怎能不是打攪?
說着也不管敬朔王爺的阻撓,朝邊家人擺了擺手,“去開棺吧。”
“邊大人......”
敬朔王爺還要說什麼,卻被邊政制止,“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人想看便看吧,不然某些人怕是又會咬牙切齒睡不着覺。”
都說邊政的嘴帶了鈎子,從前宋熹活着時,兩人不大對付,就算宋熹後來做了丞相,見着邊政都得繞着走。
如今的方鐘離也算是領教了,但事情到了這份上,該得罪的也得罪了,若再不讓他看一眼邊老夫人的棺,他無論如何不能安心。
于是,在一衆邊家子弟的合力下,本被封死的棺木又被打了開來。
圍觀的百姓對邊家人多有敬仰,見此情形,竟突然安靜下來,且個個神情肅穆,望着方鐘離的神色也多了些不恥與唾棄。
邊政先是走到棺木前,朝棺木的方向跪了下去,叩了三個頭,才朝方鐘離冷哼了聲,“方大人,請吧。”
方鐘離見此情形已然預知到最終的結果恐與他想的不大一樣,但事到臨頭再退卻非他行事作風,于是隻好硬着頭皮上前。
棺木大約到他腰間,他隻略微彎彎身子便可窺見棺内一切。
果然,棺内隻躺着一位銀發老婦人,方鐘離見過,确實是邊老夫人。
方鐘離心中有些失望,但他心思轉的極快,見路旁指指點點的人越來越多,頃刻便朝棺木雙膝跪下,“邊老夫人勿怪,隻因皇命難違。”
說着又朝棺木接連叩了三個響頭,模樣無比的真誠。
邊政卻根本不看他,隻讓邊家子弟又封了棺,斜了一眼敬朔王爺才令人又重新擡起了棺木。
邊家子弟多是自小習武,個個身強體壯,擡起百十斤重的棺木走起路來也若無物。
敬朔王爺望着一衆邊家人遠去的背影,轉頭斜了愣在原地的方鐘離一眼,哼了哼什麼也沒說縱身上馬扭頭走了。
“大人,”方亦寒見狀,不由上前問詢方鐘離。
“走吧,”方鐘離捋捋頰邊的胡須,神色泰然,似若方才的事不曾發生過一般,也不管一旁目露鄙棄的人群,轉身也上馬回轉離了西城門。
這場将要流血的打鬥隻在一刻鐘間便又消弭于無形。
但随着人潮散去,在街角拐彎處,卻有一個瘦高的戴着鬥笠的窈窕身影斜抱着一把劍将這一切盡收眼中。
夜幕沉沉,黑暗籠罩着整個山頭。
這山是邊家墓地所在。
臨都規矩,送靈後要在陵墓前停靈三日方可下葬。
邊家子弟都回了,隻餘邊政并一個老仆在。
棺木旁的油燈忽明忽滅,鳥鳴聲嘶,伸手不見五指。
邊政閉目打坐,忽聞一側林子裡傳來一道飛鳥撲棱着翅膀的聲響,他警覺擡眼,可入目的卻是老仆歪倒的昏睡身影。
他悚然驚醒,再然後,他頸間一麻,立時沒了知覺。
邊政身後,一道窈窕的身影接住他側倒的身子将之輕輕放置一旁,随後又警惕的望了四周幾眼,見再無動靜,才疾步走到棺木邊上。
隻見她手中持劍,劍尖在棺木邊緣左右輕點數下,須臾間那本被封了蓋的棺木下頭竟兀自延伸出一塊木闆,暗色裡,隐約蜷縮着一個瘦弱人影。
她見狀立時停了手,迅速将劍回鞘,兩步走到棺木尾部彎下腰,再起身時她已然将人抱起,接着她後腿回旋,将那木闆又緩緩踢進了棺木裡。
“大恩不言謝。”
隻見她微福了身朝棺木方向略施了一禮,回首望了眼身後的暗夜,再不耽擱轉身沒入了黝黑的樹林。
樹葉婆娑,風聲嗚咽,在悲歌清明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