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頭寨不比外頭世道,人死如燈滅。
不設靈堂,不守夜,人死了屍體就放在祭台上燒了。
朱淩雲僅剩的一隻手在發現的第二日就被放在祭台上燒了。
朱淩雲死了,那大當家的位子便空了下來。
今日虎頭寨幾位有威望的長老都被請到了議事大廳。
廳中首位虎皮座上在未選出下一任大當家之前仍空置着。
今日濟濟一堂,除卻潘仁海父子及萬雄萬素瑤外,還有有寨中長老及些許德高望重的村民。
朱小天與萬素影因為身體不适并未出席。
廳中之人,神色各異,卻并未有人先開口說話。
潘虎挨着潘仁海坐在了右首第二個位子。
他本就長得十分高壯,此刻背靠在椅背上,雙腿向前伸展,居高臨下的打量了一番廳中衆人神色,露出一抹蔑視的得意的笑,“諸位。”
潘虎清清嗓子,見衆人目光都望向自己,不由揚聲問道:“咱們虎頭寨的規矩是不是能者居之?”
此話一出,有人看向潘仁海,有人望向萬雄。
要說這能者居之的規矩倒不是曆來便有的,而是朱淩雲與潘仁海到來之後才有的。
二十年多前,這虎頭寨的大當家還是萬老寨主,亦是三當家萬雄的父親。
從前的虎頭寨是不分内村外村的,虎頭寨的村民多是山下逃難來的難民。
在虎頭寨裡,也不分北唐西越抑或南诏人,隻要入了虎頭寨,便受虎頭寨的庇佑。
這是從前虎頭寨的規矩。
那既是一個群居之處必然要有個領頭人,但領頭人卻并非隻評判武功,還要看這人在寨子裡的威望。
萬老寨主便是因為在寨子裡德高賢重,被一緻推舉做了寨主。
萬老寨主死後,他的兒子萬雄也因威望頗高,繼任了寨主。
直到朱淩雲與潘仁海的到來才打破了這一傳統。
所以寨子裡年紀稍長些的,在面對潘虎的這個問題時,其實是有些不滿的。
因為自打朱淩雲與潘仁海來了後,虎頭寨不但沒了從前的和睦融融,且還有了内村外村之分,讓逃難來投奔的人沒了歸屬感,所以這些年,内村與外村之間常發生矛盾,人與人之間再沒了從前的信任。
但是,即便不滿又如何?
他們都是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的人,那些不聽話就被送上祭台活活燒死的人也不是沒有。
于是在潘虎的厲眼威逼下,這些老人全都噤若寒蟬,不敢說話。
可總有不服氣之人,“能者居之,不知你說的是賢能,還是哪樣?”
萬素瑤便是那刺頭之一。
潘虎聽萬素瑤發問,不由挑了挑眉,朝萬素瑤投過去一個自以為風流的笑來,嘻嘻道:“素瑤妹妹想要哪種能力之人?譬如......”
潘虎不懷好意,那話說了半截并未再接着說下去,但這半截話再配上潘虎那龌龊挑釁的神色卻足可讓人浮想聯翩。
萬素瑤臉色一下變得通紅,騰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恨不得上前扇潘虎一個大嘴巴子。
“咳,”但随着一聲輕咳,萬素瑤的腳步卻忽的似生了根,生生被釘在了原地。
“阿虎,向素瑤妹妹道歉,”潘仁海的聲音不輕不重,卻讓廳内衆人沒人敢擡頭看他。
便是萬素瑤都不敢直視潘仁海的眼睛。
而潘虎聽着自己老爹發話讓他道歉他也不惱,隻略略坐直了些朝萬素瑤的方向草草拱了拱手,裝模作樣的道了聲,“素瑤妹妹不要生氣,回頭二哥好生給你賠禮。”
“哼,”萬素瑤連看都懶得看一眼潘虎,但在潘仁海的慈愛目光下,旁邊又有萬雄拉扯,即便再不甘願,卻也隻好按捺下來。
“諸位,”潘仁海見萬素瑤不再說話,又打量衆人神色,心中滿意,随即沉吟一聲當即道:“以我的看法,我以為素瑤說的不錯,這虎頭寨大當家之位自當賢能者居之才好。”
“爹?”
潘虎愕然看向潘仁海,“不是......”
“阿虎,”潘仁海瞄了眼潘虎,目光裡似含嚴厲,潘虎悻悻住嘴。
“那二當家的意思是......誰是那賢能者?”
廳中白胡子長老試探着問。
“這......”
潘仁海捋了捋八字胡須,沉吟了聲正要說話。
白胡子長老身邊一個長相頗黑的長老卻突然插嘴,“論賢能自然也是二當家了,在咱們虎頭寨,這二十多年,都是二當家在打理寨中大小事務,既忙前又忙後,誰也沒有二當家為寨裡做的事多。”
“這......”
白胡子長老觑了一眼黑長老,見對方朝自己眨了下眼睛,心中頓悟,即刻轉了話頭,“你說的确有道理。”
廳中諸人都是人精,誰聽了這話不明白其中含義。
萬素瑤打量其他人,心中冷笑。
無外乎是潘仁海想上位做大當家,卻偏偏還要裝模作樣。
你若以武力震懾,衆人都不及你,倒沒啥理由不服你。
可如今卻要以賢能者自居,這不僅讓人覺得十分可笑又虛僞。
萬素瑤豈能忍這僞君子,剛想駁斥那黑長老的說辭,便聽廳外忽然傳來了一道清亮的少年聲音。
“二當家自是賢能之人,隻是呢,想做虎頭寨的大當家呢,那人不但要有賢能愛民衆,最最重要的呢,還得能有壓制人的武力才好。”
“誰?”
衆人一驚,不由朝外望去。
尤以潘仁海潘虎父子神色最為驚異。
他們二人今日坐在這裡,本就隻為做做樣子,橫豎朱淩雲死了,這虎頭寨屬他們父子武功最高,勢力最大,不做大當家也不礙他們是虎頭寨的老大,可總歸做了大當家名正言順。
此刻,潘仁海心中想的是不知哪裡冒出來的毛頭小子,若來恭賀,他尚能饒他一命。
若是來搗亂,那麼......
潘仁海目光中陰狠之色轉瞬即逝,擡頭間卻又恢複了從前的溫和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