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景瑟将牙根咬的咯吱作響,置身伶人閣的宋錦城卻是感同身受般,也咬起了牙。
起因就是她來到伶人閣,讓人喚來了奚琴。
奚琴再見宋錦城,除了畏懼目光還有些閃躲。
宋錦城這回不是來聽曲的,讓奚琴将琴放在了桌上,又讓奚琴在一旁凳子上坐了。
奚琴不知宋錦城打的什麼算盤,戰戰兢兢的耷着肩膀坐了下來。
宋錦城走到奚琴面前,上下左右又仔細打量了一遍奚琴。
夏日的到來,讓伶人閣的姑娘都着起了粉紅柳綠的紗衣。
奚琴身上外穿着一件粉紅色的輕紗做成的罩衫,裡頭着一件玫紅抹胸。
奚琴坐着,宋錦城站着,從宋錦城的角度恰好能看到奚琴優美的瓷白的天鵝頸,還有若隐若現的鎖骨。
奚琴的眼眉隻算尋常,但皮膚卻很是細膩白嫩,除卻這些,奚琴身上還有一種年輕小姑娘特有的青澀稚嫩。
宋錦城不知道奚琴是怎麼來的伶人閣,也不知這個姑娘到底在伶人閣經曆了什麼,才會在看到每一個男人時都這般畏懼與恐慌。
看着瑟縮的恨不得團成一團的奚琴,宋錦城暗暗噓了口氣,軟了聲音對奚琴道:“将你手臂撸起來。”
奚琴聞言怔住,低垂着的眉宇顫了顫,半晌才輕輕擡起了袖子。
粉紅輕紗滑落,露出小臂上青黑的疤痕,淩亂錯布,新鮮的以及不久之前的,在那粉嫩的紗紅映襯下,顯得這般猙獰可怖。
“這些傷怎麼來的?”
宋錦城将攥成拳頭的雙手背在身後,問奚琴。
奚琴垂眸不語。
宋錦城又問了一遍。
奚琴的聲音這才斷斷續續的響起,“是,是被客人劃.....劃傷的。”
“是誰?”
宋錦城其實心中有數,按那本冊子的記錄,近些日子除秦穆和将奚琴帶回去過别無他人。
奚琴咬着唇角,并不肯說。
“你是個聰明姑娘,我早晚都能查到是誰傷的你,但我現在隻想聽你告訴我。而且我一定要查清是誰殺的我義父,我此來不過是想向你了解一些我義父的事。”
奚琴是知道她是秦穆和的義子這重身份的,所以對于受秦穆和所傷之事不肯如實相告也情有可原。
且看奚琴這般懼怕的模樣,宋錦城恍然大悟,奚琴怕不是以為她與秦穆和一樣人品,來伶人閣是來消遣的吧。
宋錦城暗暗拍額,不由罵了一句自己大意了。
但此刻,宋錦城頭一件事便是要打破奚琴的自我保護,讓奚琴明白她是來查案子的,不是來找姑娘消遣的,當然還要告訴奚琴她懷疑殺害秦穆和的另有其人。
果然,奚琴在聽到宋錦城說要查找殺害秦穆和的兇手時,突然松了口氣。
像似一直提着的心此刻才放了下來。
由此,再回答宋錦城的問話時聲音也大了些。
“是......是......秦郡守。”
奚琴說着,忽然又意識到了什麼,忙擡起眼朝宋錦城擺手急切否認,“不是我殺的秦郡守,我沒有殺他。”
宋錦城點頭安撫她,“我知道,不過我想知道那日發生了什麼事,包括你是幾時去的又是幾時回的,在那期間見了什麼人,以及有沒有異常。”
宋錦城在奚琴面前一直表現的極為溫和,這讓奚琴莫名生出信任。
奚琴想了想回答道:“我與秦郡守離開伶人閣是戌時末,我回來時大約子時。”
“義父有沒有見過什麼人?”
宋錦城追問。
“沒有,”奚琴搖搖頭,“秦郡守沒有見人。”
“那義父與之前比較,有沒有不尋常之處?”
宋錦城又問。
奚琴聽到這裡,神色突然變了幾變,想說什麼卻又似乎不知如何開口。
“直說無妨,”宋錦城猜到奚琴礙于她的身份,存了顧慮。
奚琴咬咬唇,低下頭去,以掩飾幾許難堪,“是,是那日秦郡守似乎,似乎心裡有事,不像尋常......尋常......我......”
斷斷續續,奚琴抱着自己的肩膀說得不明不白。
但宋錦城耳尖的仍是聽到了“折磨”二字。
她心下了然,明白定是秦穆和對奚琴做了些極豬狗不如的事,且已不是第一次,所以奚琴才會說不像尋常。
宋錦城隻覺得像秦穆和這樣的人死八百次也不足惜。
“我再問你,”即便又一次讓奚琴想到秦穆和帶給她的陰影,但該問的還是得問完。
“你就沒想過殺了他?”
“我.....我......”
奚琴結結巴巴,“我......我想過。”
說着又忽然掩面抽泣,“可我殺不了他,他那麼高,他是個男人,他比我有力氣.....”
奚琴抽抽噎噎,她的話也讓宋錦城明白,即便再弱小的人在面對屈辱時都會升起反抗之心,但奚琴或是膽子小,或是沒有合适的機會,到底沒來得及下手。
秦穆和是坼慶城郡守,他那日之所以心不在焉,會不會是因為聽說了什麼,與坼慶城的事有沒有關系?
也不知是什麼心思促使着宋錦城在臨離開前問了奚琴最後一個問題,“你是哪裡人?”
奚琴眉眼細細,聞言答道:“我是坼慶城人。”
宋錦城本來要走的步子又緩了下來,“坼慶城?又為何來的這裡?”
她突然明白秦穆和為何每次隻點奚琴又為何隻帶奚琴回住處了,追根究底,秦穆和此人盡管來了這龍首關,卻依舊放不下坼慶城,或者說抛不下從前處于高位所帶來的名利和榮光。
“坼河決堤後,坼慶城生了瘟疫,我家人都得病死了,後來我就流落到了遮山,然後,然後,就被人騙來了這裡。”
奚琴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宋錦城沉默片刻又道:“那你想離開麼?”
奚琴搖搖頭,似心死又似根本沒想過這個問題,“怎麼可能離開呢?”
宋錦城望着奚琴眼角的淚滴,以及顫抖的雙肩,想再說一句什麼,但到底還是什麼都沒說轉身離開了。
後來,宋錦城無數次回憶起這一刻,她難以忘記奚琴絕望的眼神,也後悔自己此時為何沒有給這個身處絕境的小姑娘一點希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