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微拂樹梢頭，人約黃昏後。

與宋錦城和邊肅這邊冷靜與理智不同，龍首關的西堂崖邊，一對男女迎着火紅的晚霞正劍拔弩張。

“你再說一遍？”

一頭烏黑長發用一根随手不知從哪裡扯來的布條綁在頭頂，風吹的冷冽，不及景瑟如冰霜嚴寒的臉色，她手握長劍指着蕭問，聲音如十二月的雪刀子，恨不得能插進對面人的心口。

蕭問望着眼前這個隻說了一句話就炸了毛的女人，不由牙疼似的深吸了口氣，伸出一隻手用兩根指頭夾着正對自己心口的劍尖朝邊上挪了挪，才又重複了一句，“你莫要着急，我沒說不給她解毒，我隻是有一個要求。”

蕭問剛才給宋錦城服下的藥丸隻是延緩了毒性發作，而非徹底清除毒素的解藥。

景瑟當下便明白了這是蕭問有意為之。

“哼，”景瑟冷笑，暗使内力又将手中劍對準了蕭問心頭，言語更是藏了威脅，“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你下的毒？”

蕭問知眼前這女人性子雖烈，且看着軟硬不吃，但卻有個死穴，那便是宋錦城的安危，之前他以為将宋錦城騙來，這女人便會有了顧忌順勢便可讓她為自己下盤龍峽谷一趟，可自當宋錦城來到龍首關的那刻起，他便知自己想差了，因為那宋錦城隻會比眼前這女人更難纏。

他正頭疼不知該如何達到目的，卻不想宋錦城突然中了毒。

當然宋錦城的中毒完全在他意料之外，更不可能是他下的毒，但這卻給了他一個絕好的機會。

想到這，蕭問将自己的雙手稍稍舉在胸口之上，做出投降的姿勢，言語十分誠懇，“我發誓不是我下的毒。”

“發毒誓。”

從見蕭問第一面起，景瑟就不喜這人，因為蕭問太過奸詐，她厭煩這樣的人，一個宋錦城就讓她很難應付了。

蕭問知景瑟不信自己，無奈的在心底翻了個白眼，但見景瑟的劍尖已抵在了自己心口，不得不裝模作樣的咳了咳，嚴肅的将一隻手舉過頭頂，道：“我發誓若是我下的毒，我會遭天打雷劈，我會......”

“以你最珍重之人發誓。”

景瑟卻不耐煩的打斷了蕭問，冷着一張臉道：“你就說，若是你下的毒，就讓你最親的人最珍重的人不得好死。”

“你......好......狠毒......”

景瑟話音剛落，陰鸷與殺意從蕭問眼神裡一閃而逝，也讓他方才還輕松玩笑的神色頃刻便沉了下來。

“狠毒？”

景瑟冷笑反唇相譏，“若不是你下的毒，你為何不敢發誓？”

說着便将手中劍尖直抵在了蕭問心口處，暗使了勁道，“我待敵人從不手軟。”

蕭問雙眸下垂，眼神掠過景瑟幽冷又狠厲的神色，不由皺了皺眉，“我若發誓，你便為我做一件事。”

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喑啞，一聽便是在極力隐忍怒氣。

景瑟才不慣着别人的脾氣，“你發誓，為她解毒，我應你一事。”

“我發誓，你先為我做事，我再為她解毒。”

蕭問不肯讓步，反是要将主動權握在自己手裡。

景瑟的眉頭緊緊擰起，見蕭問神情不似說笑，稍稍猶豫，卻也沒再讨價還價，“成交。”

蕭問沒料到景瑟答的這般爽快，微微錯愕，心底某處的記憶忽然細細湧出，沒頭沒腦的道了一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确實不一樣了。”

“嗯？你說什麼？”

景瑟狐疑。

“沒什麼，”蕭問打斷了景瑟的猜疑，随後又深深望了景瑟一眼，“記住你的話。”

景瑟不耐煩蕭問廢話，遞了遞劍，“快點。”

蕭問沒再言語，隻慢慢轉身，然後緩緩舉手，豎起兩根手指，面對着懸崖的方向，遙望着漸漸暗下來的青山，仿佛在發誓，又似在重複一句許久之前便對别人說過的話，他說：“我以我母親之名，若是我下的毒，我與我的母親必将生死不複相見。”

景瑟望着蕭問的背影，不自覺竟被蕭問低沉的聲音裡夾雜的那份落寞與哀傷吸引了心神，很自然就相信了蕭問所說，确實不是蕭問給宋錦城下的毒。

氣氛突然就沉悶下來。

晚霞落幕，帶走了白日裡喧嚣的暑氣，整個龍首關都被暗色籠罩，遠處林間有老鸹聒噪，懸崖下野獸的低吼與吟鳴充斥了整個山谷。

在這一刻，從不傷春悲秋的景瑟竟覺得蕭問身上平添了幾分孤寂與蕭瑟，與那山間失了母親庇佑的孤狼般，踽踽獨行，尋尋覓覓無所依附。

“你母親她......”

景瑟手中的劍垂落在側，情不自禁的問蕭問。

“她多年前便去了，”蕭問背對着景瑟，并未回頭，聲音卻低沉又壓抑。

“那你為何......”

景瑟想說既如此為何要拿一個逝去的人發誓，難道這世上就再沒有你珍重之人了嗎？

但話剛出口，便見蕭問回望着她，并對她露出一個詭異的笑，“無妨，畢竟不是第一次了。”

不是第一次了......

山谷回音，映在景瑟心頭，顫了顫，徒留哀傷。

景瑟張了張嘴，“那次是因何？”

她素來不是好奇之人，但這一次卻不知為何忽然就多了嘴。

“因何啊？”蕭問又背轉身去，卻答的莫名其妙，“因為她是我的母親啊，就算她已經死了，她也是我最最重要的人。”

他為何來龍首關？又為何想方設法要下那盤龍峽谷？全都是因為他的母親。

都說人死如燈滅，可為何就算母親已經去世，那些人卻還不願放過母親，放過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