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個問題對他很重要很重要。
他原本不會回來,不會再次見到陳慎之,也不會問出這個問題。
可是一切都變了,所以,陳故還是問出了這個疑惑。
他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他的情緒很洶湧,有些不管不顧。
他腦海中的畫面情不自禁的回到了那一天,仿佛空氣都開始潮濕,頭頂随時都要落下大雨,老房子天花闆的燈泡閃閃爍爍,明明暗暗,把陳故的眼睛晃得很難受,他的眼睛閉上再睜開,陳慎之的臉忽然近在眼前。
陳慎之跪在地上,忽然直起了要來,擡起頭,向他湊近。
他的兩隻胳膊撐在門上,完全将陳故籠罩在他的影子下。
于是,陳故又不得不擡起頭來。
陳慎之說:“你真的不記得了麼?”
陳故的表情變得茫然,他非常誠實的搖搖頭。
但是陳慎之的話就像是有魔力一般,讓陳故的記憶一下子就回到了那個荒唐的雨夜。
陳慎之終于在他的目光下說出了答案。
“那天……”
“你也像這樣一樣,呆呆傻傻的縮在那。”
他的弟弟大概是沒做過什麼虧心事,所以被撞破的時候才會像個木偶,連遮掩一下都不知道。
一想到這裡,一想到那個畫面,陳慎之就覺得他的血開始滾燙。
“你動都不會動了,所以是我主動的。”
陳故呆呆傻傻的坐着,任由陳慎之的嘴唇在他面前一張一合,說出那個困惑他已久的答案。
陳故忽然就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放松了。
或許一直以來,他都在不停地自我懷疑,而現在,陳慎之告訴他,當初造成那種局面,不是他一個人犯下的錯。
對……
不是他自己犯下的錯。
陳故忽然又擡起頭來,因為動作太快,所以距離他很近很近的陳慎之就被狠狠的撞到了鼻子,陳慎之好像沒痛覺一樣,隻是拉開了些許距離,不太懂的看着陳故。
可是陳故卻被撞得生疼,他捂住自己的額頭,剛剛幹涸的眼睛裡裡面又冒出了淚水,他的情緒随着痛意再次釋放,怒道:“是你!”
陳慎之對弟弟的話有點疑惑,他沒說話,但是陳故卻覺得自己看懂了他的意思。
除了他還能有别人嗎,當時他們是在家啊,家裡根本沒有别人。
但陳故根本不是這個意思。
他急得語無倫次——
“是你,那你為什麼沒有……”
“那你怎麼……”
“你……”
陳故想問的問題太多了,這麼多問題在他的腦子裡面打了個結,他說了好幾次,都沒能說明白。
就算是陳慎之主動的那又怎樣呢,頭是他開的啊。
陳慎之不愧是當了他二十幾年哥哥的人,陳故舌頭打結,他依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陳慎之歎了口氣,說:“那天我也喝了酒,有些暈頭了,忘記了家裡還有别人。”
陳慎之繼續說:“對不起,是我的疏忽。”
他隻是途經陳故的房間,聽見裡面有聲音。
那聲音很低很壓抑,若不是他刻意在陳故的房間門口停留,根本就聽不見的。
他聽見陳故好像在哭,是很壓抑的哭聲。
如果是頭腦清醒時的陳慎之,不會這麼沖動的直接開門闖進去,但那時,聽見陳故的哭聲,陳慎之便沖動了。
然後,他就看見了那樣的陳故,隻在他夢裡出現過的模樣。
陳慎之恍恍惚惚,甚至以為那是夢。
于是,他像是夢裡一樣,親吻了觊觎已久的那雙唇。
一切都發生在那個潮濕的雨夜,又終結在那個潮濕的雨夜。
陳故沉默了兩秒,幹澀的說:“不怪你。”
那時候陳慎之也沒多大,都是血氣方剛的少年而已。
他也不需要再問了,因為後來,陳升站在門口,撞破了一切,他們就再也沒有看彼此一眼的機會,陳故的頭疼得厲害,根本想不起東西,認為那一切都是自己的錯。
陳升的震驚被他看在眼裡,他也再沒給自己辯解,也更沒有提出再見陳慎之,他沒那個臉。
他聽見陳升訓陳慎之的暴怒,還聽見了很多聲音,陳慎之肯定被打了,還很重。
陳升不會對他如此,但是卻會不遺餘力的教訓自己的親兒子。
陳故羞愧不已,自覺沒臉再面對陳家人,最好的辦法就是消失。
第二天,他就走了。
所以他們沒有說話的機會,哪怕是一句話。
陳故說不怪陳慎之,就是真的不管陳慎之,可是很快,陳故就又發現了不對的地方:“不對……”
他說:“你主動親我,你為什麼親我?”
陳慎之的表情變得很怪:“還能是因為什麼?”
陳故: “你……”
陳慎之的語氣非常理所當然:“那晚的事情打亂了我的計劃,否則,我不會讓别人知道。”
他認真看着陳故:“我當時都想好了,我們可以一起念書,上大學,就算不在同一所大學,也可以在同一座城市,我們可以瞞過所有人。”
陳故一張嘴就倒抽了一口涼氣,是剛才哭後的生理慣性,
他顫抖:“哥……”
所以,陳慎之早就發現了?陳慎之也喜歡他?
陳慎之慢慢摸着他的黑發:“你那點心思全都寫在臉上,你想讓我裝瞎麼?”
什麼時候喜歡上弟弟的,其實陳慎之也說不清楚,但是發覺的那一刻,他就已經冷靜的做好了所有計劃,他是個善于規劃的人。
陳慎之從沒考慮過他們兩個會因為種種世俗分開的可能性。
他去網吧看過很多資料,也去市裡的圖書館找到了一些書籍。
他喜歡上同性,喜歡上自己的弟弟,并不是可恥的,陳故并不是他的親弟弟。
同性戀是存在的,甚至國内都已經有了講述同性的電影,但是知道的人并不多。
所以,陳慎之就開始做計劃了。
他不會讓他們的故事發生在這座小山村裡,他們的感情對這裡的人來說是不可饒恕的罪過,他不會讓弟弟面對這些事情,索性他們還有時間,還有機會。
至于家裡人,能瞞就瞞,瞞不過就溫水煮青蛙,左不過挨陳升一頓打,到時候他一定有能力給陳故提供強大的庇護,将一切都扛到自己身上。
可惜,精明冷靜的陳慎之敗在了那個雨夜,将他所規劃的一切都埋葬在了陳家村濕潤泥濘的土地裡,他也再沒能從這裡離開。
陳慎之緩緩向陳故坦露了自己隐藏了這麼多年的心事,陳故的心中掀起一陣又一陣的波瀾。
他震驚的看着陳慎之,當他隻敢傻兮兮的暗戀,每天沉浸在酸澀又甜蜜的情緒裡的時候,陳慎之已經想了那麼多事情了麼?
陳故實在不敢相信。
但是陳慎之就在他面前,他對陳慎之的話從來都沒有懷疑,可能猶豫過,但更多是本能的相信,尤其在對方如此認真的時候,這更像是一種本能。
“哥……”陳故小心翼翼的,“這麼說,你……”
陳故窒息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他們吵架的緣由。
他們并不是在為自己吵架,而是因為胡有天。
陳故的心緒一下子便沒那麼激烈了,現在還不是談他們的好時候。
陳慎之顯然與他想不到一起去,他說:“所以,我……”
陳故伸出手,推了陳慎之一把。
陳慎之對他毫無防備,愣在當場。
陳慎之的眼神變得困惑。
陳故饒過他,往自己的房間跑:“哥,我要想想!”
他總得看見胡有天沒事才安心,才能再回頭來解決他們的事情。
陳故邁開步子,這才發現自己的腿在抖,即便腿軟,他還是頭也不回的跑了。
“砰”的一聲關上了自己房間的門,并決定今晚不管房間裡有什麼奇怪的動靜,他都不會再跑過去找陳慎之了。
陳故的身體貼在門上,因為方才的劇烈奔跑一下一下喘着粗氣,心也咚咚咚的。
他自己把門關上了,隻留下站在原地的陳慎之,陳慎之仔細思考了一下,發現自己真的猜不着陳故是怎麼想的。
因為陳故的躲避,讓陳慎之生起了一絲不悅,他想把陳故給抓回來,可是理智很快就戰勝了這種沖動,他覺得陳故需要一點時間。
對待弟弟,他總是很有耐心。
陳慎之勉強說服自己再等等,反正弟弟就在這裡,跑不掉,哪也去不了。
至少,在經曆了方才的不愉快之後,陳故還是選擇留在他的身邊。
可是……
又看了一眼那道緊閉的門,陳慎之還是勉強放棄了自己的沖動。
陳故也不開燈,就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烙餅,這個時候他也不害怕黑了,他覺得已經沒有東西可以挑戰現在的自己了。
他自己一個人翻了無數次的身,最後也不知道是幾點睡過去的,也并沒有睡好,夢裡夢見了很多東西,一會兒夢見陳升,一會兒夢見陳慎之,一會兒夢見黑色的影子。
陳故睜開眼睛的時候,窗外有公雞打鳴的聲音,他身上出了很多汗,整個人像剛從被水裡撈出來的一樣,清晨的涼意絲絲往毛孔裡面鑽,冷得他打顫。
陳故疲憊極了,甚至不願意睜開眼睛,他覺得自己現在的眼睛肯定全都是紅血絲,幹澀生疼,像是熬夜寫了一篇論文一樣。
陳故想躺回去,又想起胡有天,撈起手機,想看看有沒有消息,可惜短信箱和來電顯示都沒有新提示,陳故覺得肯定是信号不好了。
他就把手機扔在一邊,爬下床去,開始換衣服。
他一動,外面就馬上響起了敲門的聲音,是他哥。
“小故,你醒了?”
那一刹那,陳故立馬禁了聲,甚至頭皮發麻。
為什麼沒聽見腳步聲,也沒聽見别的動靜,為什麼他一咳嗽他哥就開始敲門,陳慎之是不是在他門口站了一整晚?
陳故阻止自己往下想。
但是他已經發出了聲音,想裝死也是不可能的,隻能硬着頭皮說:“醒了。”
陳慎之一進來,就看見他已經穿戴整齊,他問:“你要去哪?”
陳故說:“我要去醫院。”
陳慎之說:“我送你。”
陳故張嘴就說不用。
陳慎之就看他,那意思你會開車嗎。
陳故不會開車,但是陳慎之送他靠譜嗎,就是他把人家弄成那樣的呀。
他自己糾結了兩秒,想到昨天就是陳慎之把人送去醫院的,而且這地方也是真的不好打車,于是點頭同意了。
結果,沒想到,車子剛開到村口,就看見了楊秀梅一行人。
仨人是坐三輪車回來的,胡有天坐在車鬥裡面,身上披了好幾件外套,模樣有點滑稽,還時恹恹的,一副疲憊的模樣,但陳故一看就知道,相比昨天,他好了很多。
車子在路邊停下,胡有天也看見了陳故,他一下子來了精神,笑起來打招呼:“小故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