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開始推開門對上有點熟悉的一張臉,扶涯就意識到這是一場騙局。雖然但是,她仍然沒有危機感,隻是站在門口禮貌問道:“請問你是?”
對方勃然大怒,似乎很是不滿意扶涯居然沒記住他。
“該死的天才!”他這樣罵道,猙獰着臉色仿佛要生吞活剝了扶涯。
當然扶涯并不覺得這是在罵自己,見對方不正面回答問題也很不爽,直言道:“要做什麼直說好了,别耽誤時間。”
聞言,對方獰笑了一下,扶在門把上的手猛地後撤令門敞開來,扶涯也看見了門後昏迷的其他人。
“綁架?”扶涯抽出了毛筆,眼神變得危險起來,作為開拓者日行一善義不容辭。
“不,這是一場實驗。”對方冷靜了下來,高深莫測地搖了搖頭,惡意随着他的解釋傾瀉而出。
“這棟建築的信号被我屏蔽了,所以不要做無用功。現在,讓我們進行一場社會學實驗。”
對方說着做出了“請進”的手勢,扶涯依舊沒感受到太大的威脅,毫無心理壓力地踏進了房間,被引導着在一張桌子前坐下。
“首先,想請你回答一個很經典的問題,‘一輛正在高速行駛且無法停下的電車即将經過岔道,作為旁觀者,你可以選擇什麼都不做,但那樣電車會撞上打鬧的三個孩子;你也可以選擇讓電車變道,但那樣電車會撞上經過的一個老人。’天才小姐,你會怎麼選?”
“天才?我嗎?”
扶涯稀裡糊塗地指了指自己,對方虛僞的笑容差點崩裂,深吸了好幾口氣才保持平靜,微笑着點了點頭。
他确實提出了一個難題,可惜回答這個問題的人是扶涯,她幾乎是不假思索地給出了自己的答案:“我可以讓電車停下來。”
那不難做到,對扶涯來說。
對方笑得更癫狂了,“哈哈哈,不切實際的想法太多了,你不是最天真的。隻是問問題還是太單薄了,因此我精心準備了這場實驗——這間屋子裡除了你以外都是罪犯,當然也包括我。我們的心髒相互聯系,隻要我死了他們也會跟着死亡,但與此同時,埋在這座城市各個角落的325個烈性炸彈也會停止倒計時。
“殺了我就能拯救無辜的人,你會成為英雄,沒人會指責你的行為,一本萬利的事情有什麼好猶豫的呢?做出選擇吧,天才小姐,你隻有半個系統時了。”
話裡話外充滿着引誘的意味,像條正在吐信子的毒蛇。
扶涯突然想起來這家夥是誰了,入學第一天攔住她的那個瘋子,拉帝奧評價他的實驗過于極端完全符合事實。
“我不太理解。”某種意義上握着一大票人命,扶涯的注意力還是不在這上面,“如果這是一場實驗,你想證明什麼呢?雷、雷克沙·奧爾斯廷。”
“是雷斯利·奧古斯丁。”雷斯利臉一黑,冷聲糾正了扶涯的錯誤後,拉開椅子在她對面坐下。
“沒想到在這種關頭還能問出這個問題,我對你有點刮目相看了。”
“我不需要你對我刮目相看,說答案。”扶涯不耐煩地怼了回去。
被這種人認可對扶涯來說甚至有點惡心。
“你跟拉帝奧真的是一丘之貉——”
雷斯利一句話還沒說完,扶涯就毫不留情地踹過去一腳,動作沒有絲毫拖泥帶水,“有完沒完?”
她順勢站起身走到被她踹到地上的雷斯利面前,語氣輕松得好像在商量今晚吃什麼一樣,“你要不想說就不說,我也沒那麼好奇。看在時間還算充足的份上,你想怎麼死?我們早點解決早點收工。”
雷斯利瞳孔地震,忽略了身上的疼痛,吃驚地看着扶涯,“你要殺了我?!”
扶涯一頭霧水,“這不是你說的嗎?一本萬利,我有什麼理由不做?”
頭一次聽到這麼奇怪的要求,扶涯當然是選擇成全他。對于扶涯來說,殺個人和停下電車的難度一樣,雷斯利把好處都攤開來說了,不耐煩的扶涯沒理由給自己找麻煩。
“可是,等等,你就這麼決定了?”沒看到自己想要的場景,雷斯利有些慌了,“你憑什麼越過司法部門殺了我?你又怎麼敢笃定其他人犯下的罪孽需要被判處死刑?你對自己會成為劊子手完全不會有心理壓力嗎?”
被質問的扶涯都開始憐愛他了,忍不住露出同情的目光,“同學,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我是無名客。”
說來慚愧,但無名客在某種意義上可以稱得上法外狂徒,隻是【開拓】強調建立和聯結所以會約束自己不去挑戰當地法律,但真要幹起來誰也不會真的因此束手束腳。
而扶涯,一個失憶者,目前為止的道德底線與三觀全部都建立在他人要求的基礎上,尚且處于懵懵懂懂的階段,道德對她的約束力基本為零,漫天大道理真的不如一句“無名客不應該這麼做”管用。
不得不說,雷斯利精心設計的社會實驗完全挑錯了對象。
“那麼閑聊到此為止。”
毛筆在雷斯利幾近呆滞的眼神中迅速伸長,扶涯活動了一下手腕,筆尖在空中劃出一條弧線,響起了若有似無的破空聲,殺氣緊跟着蔓延開來,令雷斯利徹底相信扶涯是真的打算弄死他。
“再見——”
“嘭!”
最後一個字的尾音被巨大的踹門聲淹沒,扶涯和雷斯利齊齊朝門口看去,就見到戴着石膏頭的拉帝奧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擡起頭環視了一眼屋内情況。
“呃,教授?”
被打擊到懷疑人生的雷斯利陷入混亂,扶涯看着突然出現在這裡的拉帝奧疑惑地歪了下頭,“你怎麼來了?”
“如果我不來,就是那位領航員小姐開着星穹列車來了。”
拉帝奧邁開步子走到心虛到低頭的扶涯身前站定,蹲下身直視雷斯利混沌的眼睛,“至于你,雷斯利,我早就說過,假設之所以是假設就是因為在現實中很難複刻,尤其是這種犯罪行為。你的行動并非天衣無縫,而托扶涯整頓中央的福,連帶着警局最近都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你的破綻太多了。”
大概是聽到了什麼關鍵詞被刺激到了,雷斯利驟然清醒,掙紮着從地上站了起來,沖冷冷一笑,挑釁地問道:“那麼天才如你,一定能猜到我的實驗目的吧?”
拉帝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的社會心理學,負分。”
雷斯利神情一滞,繼而癫狂地大笑起來。扶涯搞不清他倆在打什麼啞謎,湊近了拉帝奧小聲道:“要不先把他弄死吧,也沒剩多少時間了。”
拉帝奧摸出一根粉筆砸暈了發瘋制造噪音的雷斯利,轉過頭對扶涯點評道,“你的道德素質,零分。”
扶涯不甚在意地撇撇嘴,“我比他高,耶!”
“姬子小姐說你可以解決,以選擇之外的辦法。”
拉帝奧一句話就讓扶涯啞口無言,他打量着忽然不好意思起來的扶涯,沒忍住露出一抹饒有興緻的微笑。
“讓我見識一下吧,你能交出一份怎樣的答卷。”
話是這麼說,但拉帝奧已經做好了給她兜底的準備。
被捧到這個高度上的扶涯無法繼續偷懶,她收起了毛筆在房間裡轉了一圈,随便找了一張紙,掏出鋼筆坐下來奮筆疾書,拉帝奧抱着手臂站在她身後,看着白紙上出現一行行本土文字。
看來扶涯沒有依賴聯覺信标,不錯,加五分。拉帝奧心想。
“來點戲劇性的東西吧……”
簡單的前情提要結束,扶涯筆鋒一轉就開始放飛自我。
【也許是歡愉的令使路過,也許是雷斯利·奧古斯丁粗心大意,總而言之,325枚炸彈成了一個幌子,其本質居然是毫無攻擊力的煙花,并且一個賽一個的漂亮。在他昏迷過去的時間裡,這些煙花接二連三地被觸發,攀升至半空綻放出五顔六色的花樣。】
也就在這段話寫完的下一秒,窗外響起了此起彼伏的爆炸聲,煙花一瞬即逝的火光照得屋内的牆面明明滅滅。早就拆除了掉建築内的屏蔽設置,炸彈變煙花一事也讓拉帝奧的手機響個不停。
“這就是你的能力?”能登上列車的肯定不是等閑之輩,這一點拉帝奧早有預料,但扶涯的這一招還是讓他有些驚訝,“落筆成真?”
“好像這樣說也沒錯?細節越多見效越快,但姬子一般不讓我這麼用。”扶涯手上動作不停,繼續處理雷斯利身上的聯動裝置。
看着依舊懵懂的扶涯,拉帝奧陷入了沉思。
一場本該轟動全城的綁架案就這麼虎頭蛇尾地結束了,除了參與者外沒人知道内情,扶涯也不會到處宣揚自己又幹了什麼好事,回歸了原本“平靜”的校園生活。
但扶涯是個三分鐘熱度的家夥,她很快就感到了厭倦,并在拉帝奧的建議下遞交了提前結業考試的申請。
能在真理醫生手下走過16個來回的扶涯已經赢得了全校師生的尊重,最初勸她要慎重考慮的教導主任這回也沒有多說什麼,痛快地通過了申請,并組織了16場僅針對她一個人的畢業考試。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扶涯可以成為又一個光速畢業的學生時,扶涯被延畢了。
“負分,給我滾!”
跟扶涯一起被逐出辦公室的還有她的論文,密密麻麻寫滿了字的紙張散落一地,扶涯站在門口不滿地嚷嚷起來,“你太沒品味了!我哪裡寫的不好?!”
拉帝奧睨了她一眼,盡量心平氣和地陳述道:“我讓你寫的是《機械原理》的課程論文,而不是齒輪曆險記。”
她能順利通過期末考試但是對論文束手無策,誰都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那麼生硬的東西怎麼可能寫得出來!”扶涯苦着臉抱怨,“我不喜歡!”
“你隻是抗拒,并不是做不到。”拉帝奧一語道破真相,“在這一點上你與逃避現實的白癡沒什麼兩樣。”
“維裡塔斯!”
這些天的相處讓扶涯愈發得寸進尺,從一開始的“教授”到現在的直呼其名,旁觀者也從一開始的心驚膽戰到現在的波瀾不驚,這一對互相折磨的師生已經在論壇上被讨論了上千頁。
“又要胡鬧?”拉帝奧略一挑眉,已然找到了制住扶涯的辦法,“三天前你為了完成化學工程作業而将坩埚定義為煉金爐,被一堆笨蛋以為是實驗成功從而惹出了天大的亂子,那個時候我就打算以家長會的名義向姬子小姐和瓦/爾特先生發出邀請,不知道你的時間是否方便。”
“第一真理大學還有家長會?!”
“與考試一樣僅針對于你,特殊情況特殊對待,你也應該有所覺悟才對。”
兩人視線碰撞,互不相讓,最後還是扶涯後退一步,郁悶地說:“我知道,我不會亂來的。但是寫論文太難了!照這個進度下去我根本别想提前畢業,可是我想列車了,姬子、楊叔、丹恒還有帕姆……”
至于雇别人幫忙這種事情,扶涯自始至終都沒考慮過,哪怕寫得再爛她也不願意假手于人。
“真的沒有别的辦法嗎?”
扶涯可憐兮兮地看向拉帝奧,看得他頭皮發麻往後撤了一小步,“不要露出那種愚蠢的表情。”
氣得扶涯直跺腳。
“但是。”
峰回路轉,拉帝奧到底沒有他表現出的那樣鐵石心腸。
“你可以申請校外實踐,學校會保留你的學籍和考試成績,因此你大可以跟着列車繼續開拓,隻要在規定時間前将合格的論文上交即可。”
稍微一想扶涯就能明白這是目前最好的解決方案,頓時眼前一亮,仿佛生活又有了希望,“好耶!——但為什麼?之前也沒聽說過有這個‘校外實踐’啊。”
“很高興看到你沒有被喜悅沖昏頭腦。”拉帝奧微微颔首,“事實上,在意識到學生裡還有你這樣的家夥存在時,我就建議校長改進學制,所謂的‘校外實踐’從你開始正式實行。”
總有些天賦異禀的學生能夠快速學完課程并順利通過考試,但理論永遠是理論,哪怕雷斯利走向了極端,拉帝奧也不否定他對于實踐的看重,讓這些天真的學生盡早受到來自現實的磨煉,才能讓他們洗去浮躁和傲慢。
“我是真理醫生,然而‘真理’并非浮于表面的一通說教,而是能帶給人切身實地的感受。在學識上你已經超過了大部分學生,但在人格上卻是連九歲的孩子都不如。你的道德與三觀受限于你的記憶與經曆,比起我和第一真理大學,無名客和星穹列車應該能給予你更多的幫助。”
“呃,說點兒我能聽懂的?”
“……不要得意忘形,16篇論文記得及時交,否則就别想拿到畢業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