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詫之下,扶涯丢掉了本就不多的委婉,用詞難免辛辣了些。
“這是規定。”阿月依舊笑着,連嘴角的弧度都沒有變化,“前方就是服務中心,我作為劇場的員工不能在外多待,所以送您到門口後就會返回——唔?”
扶涯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雙手捧起阿月的臉,然後不重不輕地揉捏起來。
“這就是普普通通的人臉嘛,怎麼做什麼都是同一副表情?不開心的話就别笑了,你們這裡制定規則的人真是死闆。”
“唔……”阿月擡手按住扶涯作怪的手,溫溫柔柔地笑道,“可是我很開心啊。為遊客服務,在失樂園裡就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啊。”
不,這不對。
這裡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樣,她不喜歡。
扶涯無聲地搖了搖頭,想起那幾個家夥對自己的祝福——如果這樣也算是開心,那絕對不是他們願意看到的。如果這是白珩選擇的寄宿點之一,在她散落的意識被喚醒前,這樣一幅場景絕對不能出現在她的記憶碎片裡。
計劃都在穩步推進中,她還有的是時間。
于是扶涯拽着阿月原路返回,“我改主意了。相遇即是緣,就從你工作的那什麼劇場開始玩吧,你來當導遊。”
“诶——是卡門劇場!”阿月被她拽得一個踉跄,連忙跟上扶涯的腳步,還不忘糾正對方的措辭。
“嗯行,卡門劇場——你是演員嗎?”
“算是吧。”
“哦……”已經學會委婉一點的扶涯思忖片刻,“你什麼時候有表演?讓我看看呗。”
阿月的心底蕩開一抹無奈,雙手一攤,“可我隻是個不起眼的配角,沒有什麼出場機會。”
“那我就在劇場裡等到你上場表演好了。”
扶涯随口承諾,打定主意要從阿月身邊入手,好好調查一番這個奇奇怪怪的遊樂場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不清楚她想法的阿月并不在意扶涯的要求,畢竟她在失樂園也算是老員工了,古怪的遊客見了一批又一批,扶涯這種突然冒出來又我行我素的遊客雖然不着調,但并不是最難搞的那一類,因此阿月欣然給自己安排上了暫時作為扶涯的向導的職責。
反正她本來就身兼數職,不差這一個。
倒不如說,如果沒有好好招待扶涯,她才會有更大的麻煩呢——盡管劇場裡的大家都管這種“麻煩”叫做園長的諄諄教誨,但阿月怎麼聽怎麼不對勁,沒有深入探究這種奇怪的情緒從何而來,隻想着能避則避。
在扶涯拙劣的有意親近,和阿月善解人意的刻意縱容下,兩人的關系迅速升溫,短短一小截路,已經夠讓阿月了解到扶涯究竟是怎麼從氣球上墜下來的了。
居然隻是迷路後跳上運輸氣球試圖觀察地形,結果看着看着就思緒遊離任由氣球失控下墜嗎?這也太不把自己安全當回事了吧!阿月聽着心髒幾度驟停,當事人渾然未覺,話鋒一轉就開始抱怨起失樂園的糟糕管理。
“……我本來都快忘了,突然找上我說是當初閉園延期的補償,發了無數條消息喊我和朋友來玩——現在再說這些有什麼用!”扶涯想到這事就有點忿忿不平。
閉園?阿月有生之年裡從沒遇見過失樂園關停,倒是聽到老一輩的人提到過,大約兩百年前,失樂園在第一任園長——一位假面愚者——的經營下名揚全宇宙,卻因為受到恒星風暴的沖擊而支離破碎,當時的園長意外身亡,失樂園也因此被公司接手,從上到下、從裡到外都被翻新了一通,漸漸變成了今天的樣子。
所以扶涯至少已經活了有兩百年了。阿月有些吃驚。她并非沒有接待過長生種的遊客,但扶涯身上滿是蓬勃向上的活力與朝氣,怎麼看也不像是活了那麼久的老不死。
說話間,兩人也重新回到了卡門劇場。阿月帶着扶涯逛遍了劇院的每個角落,而熟悉的劇目一遍遍在扶涯面前上演——每一個遇見她的員工都會熱情禮貌地向她問好,認真專注到仿佛被她看一眼就是獎賞與恩賜,态度比阿月更加恭敬溫順。
也許其他遊客從來不會在意這些,但扶涯隻覺得渾身不自在,尤其是在聽到阿月簡單介紹過失樂園的園規後,更加清晰地認識到這個地方實在詭異,連看向阿月的眼神中都不由得帶上了幾分憐愛。
遊客是失樂園的中心,為他人帶來快樂是人生最大的意義,因此,失樂園的員工應該一切以遊客的意願為主,不許反駁,不許忤逆,不能在遊客面前展露負面情緒……什麼員工,這明明是在培養予取予求的奴隸。
星際和平公司這麼幹簡直是拉低了銀河中各個星球的文明檔次,聽着就不爽,回頭再去砸幾次庇爾波因特。
扶涯暗自下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