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到了這一步難免會讓人覺得有點荒謬。

扶涯、阿月、三月七還有星圍坐在一個超級大圓桌——目測是那種百年巨木的樹墩子——前，各自的面前擺放着一套功能成套但樣式拼湊感十足的茶具，旁邊一張嘴就能把她們一口吞下去的黑龍放緩呼吸警惕着别把她們吹出去，還用祂那能輕易碾碎金剛石的爪子捏着一個對祂來說芝麻大小的茶壺，小心翼翼地給她們倒茶。

……

好吧，是非常荒謬。

身邊有個龐然大物壓迫感十足，三月七和星在巨龍的注視下伸出手，顫顫巍巍地将茶具端到自己嘴邊，因手抖而發出的“叮叮咚咚”的碰撞聲不絕于耳，并在咽下一口樹葉味的所謂“茶水”後扯出了僵硬的微笑。

她們兩個純粹是被龍吟聲吸引，本身又有一定能力，心中警鈴大作開拓PTSD複發，竟是無視障礙物走直線直奔聲源處而去。然後在植物城堡門口碰頭，并追着扶涯和阿月的背影鑽進了宮殿裡。

會吓成這樣純粹是因為跟着進去的兩人被巨龍當成了敵人，雙方兵戎相見差點兒就要打起來了，還好阿月即使制止了一場惡鬥，但準備動真格時洩露氣勢的黑龍還是給她們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陰影。

這畢竟是條貨真價實的龍，看着就不好惹。然而現在卻居家到給她們倒茶，動作中竟然還流露出幾分珍重的溫柔。

太魔幻了。魔幻到三月七以為自己其實已經在剛剛的遭遇戰中重傷瀕危，現在正處于臨終幻想階段。

嚴格來說她們其實在來複樂園的熱氣球上就見過龍了，但那是六翼飛龍，還是載着遊客的六翼飛龍，跟眼前這家夥比起來要親切一萬倍。

阿月跟這條龍是熟人——姑且這麼說——勉強可以理解，但扶涯尤其還是失憶狀态的扶涯顯然接受良好，輕松自在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後吐槽茶水的糟糕品味，聽得星眼皮直跳，生怕黑龍一個不高興把還沒祂爪子大的扶涯拍成肉餅。

一桌之隔兩個世界，僅看扶涯和阿月，星可能真的會認為她們大概在開什麼林中茶話會。

抛開巨龍不談，這裡的氛圍倒是烘托得極其靜谧美好，藤蔓，花枝，還有陽光，像童話故事裡的後花園——等等，就連“龍”的存在也很童話。

“所以。”最終還是扶涯開口打破了和諧到有些詭異的氛圍，“這裡的故事要從哪裡說起？”

是她的錯覺嗎？星隐晦地看了眼扶涯。怎麼感覺扶涯好像比她們剛認識那會兒穩重了一些？

“那一時半會兒可說不完。”阿月輕笑一下，放下茶杯又擡手跟她們介紹道，“這位是迷疊嶺舊日的首領，過去的名稱不必再提，現在的話，你們可以叫祂……披雲。”

這個名字可太耳熟了！

星指了指天空，動作稍顯僵硬，“上面那個‘披雲’？”

“不完全是。”阿月偏過頭看向名為“披雲”的巨龍，用帶着幾分懷念的口吻講述起一段往事。

“本來沒打算帶你來這裡的，但總覺得這樣對你、對我、對祂都不公平。”

這句話裡的幾個人稱分别指誰不言而喻。

三月七看了看阿月又看了看扶涯，她們倆之間的氛圍比幾天前要默契不少，顯然其中發生了什麼她不了解的事情，于是又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了不見驚訝的星。星感受到了同伴的視線，壓低聲音跟她簡單解釋了一句，“阿月和失憶前的扶涯認識。”

隻一句話便能打消三月七所有的疑惑，她也不再追問，靜靜聆聽兩位久别重逢的故友聊天。

“我們倆第一次相遇的時候，你就問我這裡有沒有龍。”

直到現在，阿月重新拾起這段記憶時還會忍俊不禁。

那時的扶涯似乎就是奔着本地人阿月都沒聽說的龍來的，然後臨時更改計劃留在了卡門劇場，不知道用上了什麼手段，總之混在工作人員裡的她完全沒有被人懷疑，甚至一度被推到台前出演節目。

也正因如此，扶涯終于接觸到了失樂園最黑暗的一面，并毫不猶豫地當場反抗，卻因為玩不來陰謀詭計而險些翻車，還是阿月冒着巨大的風險幫了她一把，結果就是她倆一起被全星球通緝。

還沒被生活磨平棱角、但道德水平已經在标準線以上的扶涯當然無法坐視不管，同樣也不會坐以待斃，她想的是殺到公司總部用武力逼迫對方放棄卡門星，阿月攔住了她并向她解釋這不是公司撤出就能解決的問題。

暫時不能理解的扶涯選擇尊重本地人阿月的想法，兩人逃出卡門劇場後來到了賽車場，這裡殘酷而血腥的競技場面看得扶涯火冒三丈，被人三言兩語一激就嚷嚷着要下去比賽，誓要證明賽車場上不用（物理）幹掉對手也能赢得勝利。

雖然她赢得很漂亮，但也因為作風高調而再次引來追殺，是雲端向她們伸出援手，并領着她們去到自己在賽車場外的秘密基地——也就是那個所謂的“工程辦事處”——暫避風頭。

“你為什麼要幫我們？”

阿月擋在扶涯身前，警惕地質問着對方。

長這麼大第一次被通緝加追殺，謹慎一點也很正常吧？

倒是習慣被喊打喊殺的扶涯從她肩膀後探出頭來，驚奇地指認道：“你不是那個什麼樂車隊的明日之星嗎？那麼大一張大頭照貼在車——”

“诶诶诶，求你，别提那個！”雲端臉色陡然一紅，捂着臉趕緊打斷扶涯的說辭，“說正事！我幫你們沒别的原因，僅僅是因為我喜歡你的競技态度！你說得對，賽車手要超越的不是對手，是自己才對！”

“啪啪啪！”

扶涯忽然啪啪鼓掌，“這句不錯，很有冒險故事主角的感覺，我要記下來。”說着從衣兜裡翻出紙筆，煞有其事地寫寫畫畫起來。

她突然來了這麼一出，雲端一口氣卡在嗓子裡上不去也下不來，剛才的情緒被扶涯這一下拍散，現在說什麼都不得勁，最後隻能瞪着眼睛看向阿月，“她一直都這樣？”

“至少在我跟她認識的這段時間。”阿月簡直沒眼看，“她一直這樣。”

不過經過扶涯這麼一打岔，幾人之間的氛圍也不像剛才那麼緊繃。

“但其實……我不想再當賽車手了。”

也許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就是這麼的莫名其妙，明明是剛認識的陌生人，雲端卻能說出憋在心裡的真心話。

“凡是極樂車隊的賽車手，心髒裡都被植入了心脈監測器，大屏幕上會實時顯示車手的心跳指數，據說是為了助興。”

已經經曆過卡門劇場人體交易風波的扶涯和阿月對視一眼，一下子就意識到了其中另有隐情。

“不知從何時起，觀衆的追捧喝彩、自我的突破超越竟然都是以心跳指數為參考标準，因此導緻了很多……很多人，在挑戰極限的過程中隕落。”雲端的聲音一下子就落了下去，“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大家都是心甘情願這麼做的，但我還是不願意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