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在這時,一片狼藉的飛艇客艙終于搶修成功,雲谏有意将扶涯轉移到舒适的房間裡,但扶涯十分抗拒别人的接觸,執意要自己走過去。三月七哪敢讓她自己走,當即上手攙扶,廢了老大力氣才将她送到了床上。
“純音樂可以嗎?”
給扶涯掖好被子,三月七忽然想起來自己揣在兜裡的樂器和扶涯教過她的搖籃曲,覺得這個可能對現在的扶涯更有幫助。
“你試試吧。”扶涯合上眼,又恢複了初見時什麼都不太在意的樣子。
三月七邊回想着扶涯的教學邊掏出長笛,隻是長笛剛暴露在空氣中,扶涯就伸手準确地抓住了笛身。
“怎麼了?”三月七愕然,下意識地抽了下長笛,沒有抽動。
“這是笛子?”扶涯皺着眉頭判斷道。
三月七點了點頭,又想起來她現在看不見,就說了聲“對,是長笛。”
驟然松開長笛,将手縮回了被子裡,扶涯雲淡風輕地評價道:“有點意思。”
“什麼?”三月七自己打量着手中的長笛,并沒有發現有什麼特别之處,迷惑的情緒幾乎溢出來了。
“你不知道?”扶涯挑了下眉,像是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不知道還敢随便拿出來用?”
“怎、怎麼了嗎?”
“沒怎麼。”
淺淺打了個哈欠,扶涯似乎不欲多言,卻吊起了三月七的胃口,引得她不停追問。直到忽然冒出的惡趣味得到滿足,扶涯才終于大發慈悲地做出了解釋。
“這笛子進可催眠操控退可安神靜心,注入能量還能當槍管炮筒,堅硬程度舉世罕見,哪怕當根棍子也能翹起一顆星球。還有些其他功能不太好說,我懷疑它應該可以封鎖空間或者突破空間封鎖……做它的人真是一個天才。”
随着她的講解,三月七拿着長笛的手微微顫抖。
不愧是扶涯,果然隻有自己最懂自己。
像是感知到了三月七的猶豫,扶涯又補了一句,“你用吧,沒事的。”
真要用長笛對她做些什麼也無所謂,受傷就受傷吧,死了更好。
可三月七以為這是一句鼓勵,聽到這話便放了一大半的心,“嗯”了一聲,按照扶涯教過的那樣将長笛橫在唇邊。
惬意的搖籃曲緩緩流淌,熟悉的曲調令扶涯的眼睫毛輕微顫抖了一下,她張了張口,聲音裡帶着幾分近乎天真的希冀:“我是不是還在夢裡?”
匹諾康尼的經曆猶在眼前,那裡在她走前就已經步入了正軌,正在向更好的明天發展。而她也沒有因為臨時接收的求助信号匆匆離開,從而落入了那個針對她布下的天羅地網,并走向了最慘烈最不可挽回的結局。
三月七不懂她為何有此一問,但她知道答案是否定的,而這一定會讓扶涯失望。
笛音中斷,三月七久久沒有回應,扶涯的期望落空,臉上表情未變,隻是恹恹地請她繼續。
舒緩的樂曲再次充滿房間,扶涯的氣息也漸漸變得綿長穩定。就在三月七以為她已經睡着了的時候,扶涯卻像說夢話一樣問道:“我睡醒後你還會在這裡嗎?”
這同樣是三月七不敢回答的問題。
耽誤了這麼久,她和扶涯的相處時間可能不足一個系統時,如果扶涯這一覺睡得稍微長一點,她們下次見面就應該是扶涯登上列車以後的事了。
與剛才如出一轍的沉默,扶涯大概也能猜到一些事實,抿了下唇,又不死心地換了個問題:“我們還會再見嗎?”
莫伊諾的巨變令她很長一段時間内不想與外界接觸,連求生欲都寥寥無幾。但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少女不一樣,她和她的長笛攜帶着同樣的氣息,令她安心,并且願意毫無保留地交付信任。
接連兩次給扶涯帶去失望,第三次三月七哪怕用上善意的謊言也不想再令她難過,更何況這個問題确實是可以回答的,三月七連忙點頭,“會的會的會的,我們會再見的,一定會的。”
這個答案終于讓扶涯找回了一絲生趣,她打起了兩分精神,掏出一枚印章摸索着放在了三月七的掌心。
“那就這麼說定了。”那雙死水般平靜的眼睛又染上了一點笑意,扶涯按着印章讓三月七收好,“将它蓋在畫上,就可以讓畫作具現化。下次見面時,我就能一眼認出你了。”
她執着地看向三月七的方向,試圖與她對視,近乎哀求地詢問道:“這隻是一枚印章,不要再用它做多餘的事,好嗎?”
陪着扶涯做過不少閱讀理解,三月七不敢去探究她話中的那個“再”字是什麼意思,背後又隐藏着怎樣一段令扶涯難以釋懷的故事,隻是一味地承諾:“好,沒問題,我會好好保存它的,直到我們——下一次見面。”
三月七說到一半突然卡殼了一下,艱難地說完了這句話,在意識到什麼後臉色逐漸變得難看起來。
她食言了。
若幹年後的星穹列車上,從冰塊裡醒來的她與還沒有失憶的扶涯再次相遇,那時的她根本沒有這個印章。
失明中的扶涯看不見她的表情,哪怕知道承諾不具備任何意義和價值,也仍舊服下了這管安慰劑,将費盡心思擠出的一點求生念頭拴在虛無缥缈的約定中,老老實實地躺回了床上。
這次是真的睡着了,她做了一個難得的美夢。
沒有背叛,沒有算計,沒有令人作嘔的貪婪和自以為是……鋪天蓋地的血色不再将她吞噬,成千上萬生靈的哀嚎不再将她淹沒,取而代之的是燦爛瑰麗的星空,還有穿梭星海的列車。
寬敞明亮的車廂,形形色色的乘客,毛茸茸的吉祥物,以及一位不太着調又十分可靠的神明。
好像她真的和這些家夥一起并肩同行,去過無數地方,留下一個又一個波瀾壯闊的冒險故事。
似乎隻要擁有這樣一段美好的記憶,就足夠支撐她熬過往後所有的苦難。
可她沒有。
而夢總是要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