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素來桀骜,此刻卻罕見地低聲道:“敢問真人,此法……可授?”
斐夙點頭,唇邊微不可察地浮起一抹冷笑。
她從不憐憫任何一個人,但若這天下能少死一批人,那她也不是非要見血不可。
滅絕潛修七日,終于凝氣成絲,指斷檀木,氣斬帛衣。
七日後,當她再現于武當後山,所發一劍,竟引松林之葉盡數翻轉,劍氣所過,鳥獸皆伏。
衆峨嵋弟子驚為天人,稱其為“無劍之劍”。
也就在那一日,金花婆婆現身武當。
她不請自來,看上去猶如一個破敗病弱的小老太太,然武當人人會武,她的不同尋常自也有人看得出。
她的消息很快,快得不同尋常,滅絕才到武當幾日?她就追了過來。現在她站在滅絕面前,大言不慚又理所當然的讨要倚天劍。
滅絕冷笑:“妳配麼?”
兩人話不投機,刃光未現,氣機已交。
瞬息之間,劍氣如網,掌影如雷。
滅絕施出新學劍訣,不假兵刃,便逼得金花婆婆連退三步。對方雖出奇門遁甲之術、毒霧暗器齊發,卻終究不敵鋒芒,在滅絕一掌之下,氣竅盡碎,當場斃命。
張無忌與小昭自側林趕至,眼見屍體未寒,小昭大哭失聲,跪地撫屍,指節顫抖。
滅絕冷聲道:“她擅闖山門,取死有道。”
自此之後,小昭悄然離山,無人知其去向。
有人說她渡海至波斯,繼承聖女之位;也有人說她化名隐市,誓不複返。張無忌尋遍不見,心中悲苦,然最終選擇留在明教,盡其責任。
至于峨嵋,倚天劍歸位,劍氣内修,周芷若與張無忌情深不斷,終由滅絕親自主持婚禮。
宋青書雖心有不甘,然在斐夙指點下,将“以神馭氣”之法融入武當劍法,自成一家,漸成江湖中生代俊傑之首。
江湖重歸寂靜,而斐夙依舊披着張三豐的皮,俯瞰蒼生,審視那一條又一條,曾經無人能改的命運之線。
然而這場沉靜,僅是暴風來臨前的最後一次喘息。
數月後,元廷密探陸續南來,汝陽王震怒于郡主之死,誓言“踏平武當,祭我公主”。
一時間,朝廷動作頻頻,先是暗派國師章圖南前來江南布局,再起兵壓境,以“明教餘孽未除,武當庇護邪徒”為名,命大都武官與燕京六衛封山捉人。
中原諸派震動,朝野皆寒。
但斐夙早已預判此局。
她知滅絕劍氣既成,宋青書亦可堪一面;更重要的是,武當不再隻是劍客之山,而是成了她斷命軌、改命運的棋台。
她召集各派掌門于武當,言道:“昔年郭大俠遺書藏于刀劍之中,不為權位,隻為天下蒼生。今日之亂,既由江湖而起,亦當由江湖收拾。”
少林、昆侖、華山、點蒼,皆有所動。
張三豐因為當年是少林棄徒,對少林總是多有謙讓,他本身也不是多争強的個性。但以他如今的地位,在少林受到成昆挑撥内鬥受到重創之時,的确是最适合的人選。
最終,由明教為主、武當策劃、峨嵋督後,各門各派暗結義軍,于江南、淮北、蜀中、荊襄四地同時起事。以武林為骨幹,以流民為翼,數萬義兵推翻元廷地方州府,焚其驿站,奪其糧倉,擒其軍卒。
張無忌本不願牽涉國事,然眼見明教舊部踴躍赴死,小昭遠去未歸,芷若一力相勸,終于披甲而上,于襄陽舊城樹義軍旗号:“複宋義軍,還我中華。”
斐夙不入戰場,卻于武當布下三重劍陣,誓守中土根脈不失。章圖南三次遣兵攻山,皆敗于無形劍氣與山林伏兵。
終于,元廷内亂突發,大都風聲鶴唳,皇子争權,汝陽王兵潰于幽州,朝廷南線斷絕。
三年之後,出身于明教的朱姓草根在襄陽登基,改元“興德”,武林諸派列于開國元勳之中。張無忌辭封,複歸民間。峨嵋劍氣成一宗,與武當并列天下雙璧。
——
張三豐于靜室中緩緩睜眼。
他自那場大亂起便沉眠于識海深處,仿若觀夢者,靜靜看着這副身體被另一股強大無匹的意志操縱、策局、斷敵。
他知那不是自己,卻也從不幹預。因為他清楚,這位名為斐夙的來者,比他更懂殺伐,更懂改命。
如今天下既定,外敵已亡,斐夙終于離去。重新掌握身體的那一刻,隻覺五内寂然,念如潮湧。張三豐踱步至殿前石階,遠望朝陽初升。
他從未想過,一生守道守劍,到了百歲之年,卻以這般方式度過最後幾載風雲。
“老道既不能止,亦不願止。”他低聲自語。
“隻願,這亂世過後,再無人需以殺來證道。”
風過山林,鶴鳴遠谷。他盤膝坐下,雙掌合抱丹田,閉目吐納,心中一念若雪:
——張三豐尚在,江湖安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