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微歇,黃昏初起。
江南通往湖州的官道旁,一間酒肆熱鬧喧騰,說書人正拍案大喝:“隻見那少年一襲青衫,未報姓名,手中長劍尚未出鞘,便逼得黑榜殺手步步後退,眨眼間便已斷腕墜橋,當場斃命!”
“那少年是誰?”有聽客問。
“姓楊,單名一個康,年不及弱冠,卻劍勢如星河倒瀉,江湖上人稱‘青衣孤劍’。據說——是北地來的!”
話音剛落,角落裡一位道人霍然起身,袖中酒盞翻落于地,砰然碎響。
衆人皆驚,卻見那道人鶴發劍眉、神色激動,快步上前,一把抓住說書人的衣領,聲音壓得極低,卻帶着一股幾欲炸裂的怒火:“你方才說那人姓什麼?!”
說書人被他吓住,結結巴巴答道:“楊……楊康……是衆人傳的,小人不知真假啊……”
那道人放開手,神色幾變,轉身掏出銀錠拍于案上,當即離去。
這道人,正是全真教大弟子邱處機。
當年牛家村一别,他為郭、楊二兄弟失約之事耿耿于懷,輾轉苦尋十餘年,竟連包惜弱母子的音訊都未曾覓得。如今忽聞此名,又是年少俊傑、來自北方,他如何能不疑心?
他性急如火,當夜便踏上追尋之路。豈料那少年劍客行蹤飄忽,江湖上隻留傳說,幾無真影。每當他趕至一地,對方卻早已離去。數日之内,從湖州至揚州、再折返北路,邱處機奔走如飛,卻仍未能一見。
他站在秋嶺之巅,風卷道袍,目光望穿暮色遠山,内心各種糾結翻滾。當年牛家村慘劇算是邱處機内心大恸,他總覺得是自己害了兩家人家破人亡。郭靖有江南七怪照顧,楊康母子卻渺無音訊,他當真害怕自己罪孽添上個一屍兩命。
如果楊康真是那位……邱處機也不知道自己是喜悅還是遺憾。
年少有為,楊兄弟的孩子好好的活下來了。
隻是如此年少有為,必然是拜了厲害師父,那他跟江南七怪的賭約大概完了。
──
山徑細雨初歇,林葉間還帶着些許濕意。黃昏将至,路上行人漸少,一名少年卻不緊不慢地走着,腳步穩健,氣息悠長。
他身着青衣,腰間挂着一柄極素的長劍,整個人不顯鋒芒,卻有種極難忽視的存在感。
那人便是楊康。
他神色如常,眼中卻隐有波瀾——不是驚惶,也非怒意,而是一種早就心知肚明的清靜。
跟了這麼久了,還不肯現身,果然是那位邱道長。
其實從三日前在揚州外的梅林,他便已察覺了那道若有若無的氣息。對方内力深厚,腳程極快,但氣息并不遮掩,恐怕是自覺身為長輩,根本沒打算暗中潛蹤。
可惜他不知道,楊康所修之法,與世俗武學不同。
養氣入微篇講究一息一脈、内收于骨,不以真氣沖關,不以重力破敵。講究的,是聽風知步、動念知形,輕功更是來去無聲,如燕拂水,不驚半花。
隻要有人盯着他看,他幾乎不用回頭,就知道對方藏在哪個角度、距離幾步、心跳幾分緊。
那是他十歲以前就在斐夙手下打磨出來的本能。
他并不急着甩開對方,反而在連夜趕路時,特地繞過幾處常見的客棧與水站,一路引至山徑,看看對方到底能跟多久。直到今夜,才慢慢放慢腳步,嘴角甚至浮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原來十六年前那位全真大弟子,脾氣還是老樣子,急得連藏蹤都懶了。
他不是不知道那位邱道長與父親、郭叔之間的誓言,也知道對方十幾年來尋他無數次,隻是他從小沒爹,這種來自男性父輩的關注總讓他覺得壓力。
他現在已經十六,不管是尋找親父、報仇雪恨,還是其他的什麼。連師父都沒要求他,他不覺得别人有什麼資格出來對他指手畫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