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擔心什麼？索芙娜。”

冷淡的月光穿過樹梢，流水一般從敞開的窗戶淌進房間。

約蕾塔緞子似的白發披散在素色的枕套上，仿佛木地闆上的月光流淌到了床上。

她和索芙娜面對面躺在一張床上，房間中的另外兩個妹妹早已發出熟睡的輕鼾，約蕾塔不想吵醒她們，聲音放得極低，唯有近在咫尺的索芙娜能夠聽清。

“不要對我撒謊。我能感覺出來，你最近有些心神不甯。”約蕾塔着重強調。

“沒什麼，隻是暫時碰到了一點想不通的事。”索芙娜想起六天前魯比特夫婦匆忙出去的那一趟。

别看他們一家搬到苜蓿小鎮二十多年，早已徹底融入了鎮上的生活，但要說魯比特夫婦在鎮上有任何可以深交的人，那絕對不可能。

夫妻倆打從心底認為黑暗神的信徒高人一等。除非必要，他們絕不肯和鎮上的其他人産生多餘的聯系。

因此索芙娜十分好奇，究竟是誰可以讓魯比特夫婦特地深夜拜訪，他們到底說了些什麼，又打算做什麼。

不知為何，索芙娜的心中總有股隐隐的不安。

可接下來的幾天，魯比特夫婦再也沒有出去過。

“有什麼我可以幫上忙的地方嗎？”約蕾塔從被子底下握住索芙娜的手，試圖給予她力量。

“有的話我會告訴你的。”索芙娜搖頭。

其實比起白天要去上學的索芙娜，拜托待在家的約蕾塔監視魯比特夫婦的動向顯然是個好主意。

但這個想法隻在索芙娜的腦海裡逗留了不到一秒，便被她抛之腦後。

約蕾塔不适合幹這件事。

對魯比特夫婦的恐懼已經成了烙在她神經上的疤，即使是最輕微的觸碰，比如和魯比特太太對視，比如聽到魯比特先生揚高音調，約蕾塔都會立刻應激般疼到渾身顫抖，背上一層層冒冷汗，仿佛剛從水裡撈出來似的，需要索芙娜不停拍着她肩膀安撫才能入睡。

噩夢使約蕾塔反複驚醒，好在每次索芙娜都會在她身邊不厭其煩地安慰她，“沒事了，沒事了。”

索芙娜不能再給約蕾塔脆弱的精神增加額外的負擔了。

索芙娜找上了雷歐布，她的二哥。

六個兄弟姐妹之中，索芙娜和雷歐布長得最像，但雷歐布冷淡得仿佛冰凍起來的湖水，看誰的眼神都帶着一股寒意，導緻大家一緻認為總是面帶微笑的索芙娜和溫柔的約蕾塔更像。

隻有雷歐布知道，索芙娜的笑容之下藏着更加難以融化的堅冰。

“找我有什麼事？”雷歐布的目光投在書頁上，壓根不肯擡起來看索芙娜一眼。

“最近他們有和誰走得比較近嗎？”索芙娜開門見山地問。

不用特意說明這個“他們”指的是誰，索芙娜和雷歐布心知肚明。

“不知道。”雷歐布翻過一頁書。

“有人來找過他們嗎？”索芙娜又問。

“你關心這個幹什麼？”雷歐布反問。

“看來答案是沒有，否則你會直接說‘與你無關’。”索芙娜淡淡道。

“當然，也不排除你是故意這麼說，引導我做出錯誤的猜測。反正在你心裡，我才是需要警惕的敵人。”

“你擔心如果向我透露了他們的行蹤，我會傷害他們。”

“你不會嗎？”雷歐布的嘴角勾起一個譏諷的弧度。

“如果不是為了丹蘭和約蕾塔，你巴不得把父親母親送進監/獄。”

“父親。”

“母親。”

兩個排布在字典第一頁的基礎詞彙被索芙娜反複玩味。

盡管魯比特夫婦的許多行為稱得上愚昧乃至蠢笨，但他們偶爾的無意之舉也有高明之處。

他們成功用“愛”馴服了雷歐布，這是比恐懼更行之有效的手段。

索芙娜還記得，一開始兄弟姐妹四人隻能分享同一個房間。

放眼望去，整個房間裡沒有任何多餘的家具，僅有四張按照成人身高打造的木床。她和約蕾塔的床并排貼着窗，丹蘭和雷歐布的床則靠着牆。

除此之外，共用一個房間意味着你在房間裡的一舉一動都會引來其他人的目光。即使每個動作都小心翼翼，依然不可避免的發出噪音。

雷歐布經常覺得他們吵鬧：

“丹蘭，你走路的動靜小點！”

“約蕾塔，你非要這個時候拖動椅子嗎？”

“索芙娜，安靜！”

“我隻是在喝水，如果連這點聲音都忍受不了，建議你把耳朵堵上。”索芙娜才不慣着他。

雷歐布狠狠地瞪了索芙娜一眼。拉緊兩隻垂下的兔耳，轉身背對着其他人。

丹蘭蹑手蹑腳地走到索芙娜身旁，無奈地摸着她的頭。

日子吵吵鬧鬧的過下去，有一天，忍無可忍的雷歐布終于獲得了他夢寐以求的單獨卧室。

在他流利地背出經書上晦澀的教義後，作為獎勵，魯比特太太掏出鑰匙，解開二樓一個上了鎖的空房間，向衆人宣布以後這就是專屬于雷歐布的房間。

雷歐布抱着磚頭一樣厚的經書和單薄的被褥，迫不及待地住了進去。

從此和仍擠在一個房間裡的其他三人劃開了界限。

類似的事情還有很多。

譬如當索芙娜三人被罰站在院子裡，寒冷的夜風與肚中的饑餓一同折磨着他們時，雷歐布因為成功施展了一個小小的黑暗法術，被允許坐在餐桌上享用新鮮出爐的烤面包。

然而一時的優待并不代表什麼，魯比特夫婦生起氣來，皮帶會一視同仁地鞭打在所有孩子的身上。

但雷歐布已經習慣了。

如果對于正常人來說，鞭子是不愛，糖果是愛。

那麼鞭子後的糖果對雷歐布來說就是魯比特夫婦的愛。

有了這個前提，面對鞭子他同樣甘之如饴。

有時候索芙娜覺得家裡最應該被送去精神病院治療的孩子不是丹蘭，而是雷歐布才對。

“如果沒其他事的話，現在你可以離開我的房間了。”雷歐布毫不客氣地發出逐客令，他不想浪費時間繼續和這個不讨喜的妹妹說話。

正好，索芙娜也不想多待。

她來找雷歐布隻是為了試探他的态度，要說這個家裡除了約蕾塔之外，還有誰對魯比特夫婦的動向最清楚，無疑是同樣待在家裡的雷歐布。

盡管他很少離開自己的房間，但他隻要站在窗邊，一樓的院子和門外的街道景色便一覽無餘。

無論是誰來找過魯比特夫婦，他都不會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