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癖好不知道何時開始,也不知道起因為何。
意識到的時候,他發覺自己對沈念的保護欲已經根深蒂固,不僅沒有随着時間的推移而消散,反而在日複一日的相處中逐漸濃烈,直至演化成當下這種場景——他總是忍不住拍她的照片,睡覺的,學習的,生氣的,開懷的……有時候還會錄音,學習學累了就忍不住聽一會兒。
這麼做的緣由倒是很簡單——沈念實在是可愛。
她這麼小小的,軟軟的,像是隻毛絨的雛鳥,無知地粘着自己時,總愛一聲疊一聲地喊哥哥。于是他的理智在冷靜中斷了弦,又在冷靜中變得無法自拔,直至手機因拍攝而變得滾燙,刺痛了他的掌心。
這種刺痛,像是燒紅的鐵塊落在心頭,烙得皮肉滋啦作響。
他感到罪惡,又十分滿足,像是暴食症患者吃完了堆積成小山的食物。而猙獰的小山撐滿了沉甸甸的胃袋,裡面有滾燙的手機,有被癌症折磨的母親,有被鎖在值班室的小小的自己,還有他的妹妹。
他的妹妹……他最愛的像小鳥一樣的妹妹。
無處寄托的,将要溢出的愛,統統都想給她。她需要變得幸福,他才能獲得幸福,道理如此簡單。
……
又過了兩日,小姑娘終于開學,一大清早睡眼惺忪地被抓起來吃早飯,吃完飯又被趙剛開車送到峰南小學。
沈念今年上五年級,平時學業壓力不大,作業也不多,在學校裡能寫個大半,回到家裡還能先跟陳雅路和舒凡在家屬院裡玩一會兒,跑得一身熱汗。
雖然有些貪玩,但是她的學習成績還說得過去,每次期中、期末考都能拿班級前二十,作文更是拿了好幾次滿分,好幾篇都被當成範文貼在了教室門口。
小姑娘信心滿滿,揚言到了下半學期的期末考,一定要進班級前五。
結果這個擲地有聲的宣言,還沒來得及實現,就像泡沫一樣碎掉了。
午休的時候,冬季的陽光暖洋洋地灑進教室裡。班裡很多同學都在打着哈欠刷題,寂靜的教室裡隻有筆尖沙沙作響。
趙漣清在這個時候收到了沈念語文老師的電話。
語文老師有事會直接聯系趙剛,實在聯系不上了才會找他。少年心頭一跳,以為出了什麼急事,連忙将震動的手機塞進兜裡,起身跑到了教學樓的樓梯間。
樓梯間很是亮堂,因為每層有着大大的窗戶。窗外種着高大的梧桐,斑駁的陽光從光秃秃的枝桠中鑽進來,在地上投下枯瘦纖長的剪影。
“漣清,我是沈念的語文老師小方,你現在沒在上課吧?”
電話裡傳來老師略微猶豫的聲音。趙漣清連忙道:“正好在午休,沒事的方老師。是念念出了什麼事嗎?”
“嗯,不是大事,您不要緊張。”方老師的聲音還算平靜,“最近不是馬上放寒假了嗎,學校安排了一次模拟期末考,念念的成績有些不理想。”
其實小孩子成績波動也正常,但是念念的語文一向很好,這次考了不及格,問題還出在她最擅長的作文上——她寫跑題了。
“跑題?”少年的聲音帶了一絲疑惑。
這并不是值得緻電家長的大事,小朋友的理解能力有限,如果沒仔細讀題,跑題也正常。
但是小方老師的語氣突然有些微妙:“對,不是什麼大問題,但我覺得還是有必要和家長們溝通一下……因為作文的題目是《我的母親》。”
一陣西北風吹來,送來了些許凍僵的泥土的味道。少年握緊手機,目光落在窗外緊巴巴、光秃秃的樹枝上,聽到方老師繼續道。
“可她寫的人,是您。”
年僅十歲的沈念小朋友,在時間緊湊的考場上,寫了一篇滿滿當當、足足有一千多字的母愛贊歌,字字真摯,感人肺腑。
隻是她把這首真情實感的贊歌,送給了她的哥哥。
她把趙漣清當作了母親。
……
再說這篇作文的作者沈念同學,她在看到自己不及格的語文試卷後很是郁悶,但也隻是郁悶了一小會兒,下課後她跑去上了個廁所,回來後便把得了個位數的作文卷子團吧團吧塞進書包裡。
勝敗乃兵家常事,不及格乃小學生常事,人最重要的是學會放過自己。
沈念同學深谙此道,悄咪咪從抽屜裡翻出一本手冊大小的漫畫書,如饑似渴地看了起來。
漫畫的劇情很簡單,一個女盜賊要成為世界第一名盜,偏偏遇到了世界第一的偵探官。這位偵探官不僅能力出衆,樣貌也十分英俊,小女賊不小心失手從世貿大廈掉下去的時候,偵探官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兩個人在夜幕中對視時,微妙的愛情由此滋生……
這是她第一次看這種“大人”的漫畫,裡面的主角不再是森林裡的小動物,也不會變成機甲,他們是大人,大人會談戀愛,陷入愛情,會擁抱接吻。
愛情——
光是想一想這兩個字,都足以讓她面紅耳赤,心跳如雷了。
于是不及格的分數徹底被丢擲腦後,小姑娘看得全神貫注,自然沒察覺面前不知何時站了個人。那人雙手抱胸,姿态透露出一股傲氣。
“看什麼呢?這麼入迷?”
冷不丁的聲音響起,小姑娘吓得一抖,立刻擡頭,撞入了一雙上挑的丹鳳眼。她不由得惱怒道:“幹嘛吓我?”
“誰吓唬你了?自己膽子小還賴别人,我有不是閑得沒事兒幹。”舒凡拖着略微慵懶的腔調,目光掃過那充滿粉紅泡泡的漫畫,面露不屑:“看多了小心腦子變傻,雖然你現在也不聰明。”
這個人嘴皮子賊利索,說話快起來還喜歡吞音,沈念和他吵架從來沒吵赢過,嘴巴笨得像老母雞。她“哼”了一聲,把漫畫書合上,小氣吧啦地不給他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