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葉琦家裡出來後,外面的夕陽正是最美的時分,大片大片的晚霞浸染着廣闊的天空,雲彩從瑰麗的橘紅色漸變成淡淡的金,宛如一灘色彩斑斓的水彩,美不勝收。
小姑娘牽着哥哥的手,一蹦一跳地往照相館走。
路上,兩個人的影子時而交織,時而分開,但是兩隻手的地方卻永遠連在一起。沈念心情很是激動,一路上都在叽叽喳喳地說個不停,講她已經會彈《丁香花》了,今天又新學了《送别》,《送别》這首歌她三年級就會唱了,所以學起來可快。
小姑娘開口唱道:“長亭外古道外,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哥哥,這首歌多應景啊!正好有夕陽,可惜沒有山外山呀!”
趙漣清問小姑娘知不知道這首歌的意思,沈念點點頭:“老師說是離别的歌,我知道的,等我們小學畢業了,要在禮堂唱這首歌。”
“你們還有畢業典禮麼?”
“有呀,你和趙叔叔都得來哦。”
“好。”
“到時候哥哥是不是已經去上大學了?還在峰南嗎?”
“别擔心,現在有飛機高鐵,哥哥不管在哪兒都能回到念念身邊。”
他沒能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高考會發揮得如何。但如果發揮正常的話,他應該會去北津或者申城,總之不會在峰南了。
這念頭纏在他心底,像千萬根棉線胡亂纏成一團,令人心緒不甯。
但那一天總歸會來的,到時候他該怎麼辦呢?兩個人隔着千百公裡,隻能等周末或者假期才能相見,無法這樣一睜眼就能看到彼此,親密無間得像花生仁和外層淡粉色的果皮。
一想到這裡,他的眉眼便有些黑沉沉,像是灌入了暴雨前的穿林風。
不一會兒便到了照相館。趙剛已經到了。
起初,小姑娘沒有認出他來,那個坐在沙發上個子高高的、穿着漿挺的白襯衣、頭發抹了發膠的人是誰?直到趙剛擡起頭,看到他倆,有些局促地開口:“來了?”
趙漣清瞪大眼睛:“爸,你這麼一收拾,倒真理解我媽當初的眼光了。”
“老趙年輕的時候可是警校的校草,賣相老好額!”照相館老闆在一旁調侃,“雖說現在老了沒那麼帥,但是收拾收拾嘛,也還不賴!”
趙剛像是被領子勒住了似的咳嗽幾下,黝黑的臉泛起可疑的紅:“别當小孩的面胡說八道,老不正經。”
“好好好,今天你們是顧客,顧客就是上帝,上帝說什麼我就照做。”老闆笑嘻嘻道,“今天是漣清生日吧?聽說你考了個全市第一?”
趙漣清笑了笑,點點頭。
“哎喲,這下子,不得去北津讀大學?咱們峰南多少年才出一個北津大學的人才啊!老趙真是好福氣啊!”
“漣清自覺,我哪兒有時間管他功課。家裡的鑰匙都是給他,平時放了學,自己先把作業寫了,再等我回來吃飯。反正從小到大,老師也沒喊過家長。”
“确實,學習的事情,還是得靠自己。咱們家長催不動的。”
“是這個道理。”
老趙雖然不喜歡别人誇自己,但一聽到别人誇趙漣清,話便多了許多。趙漣清在一旁紅了耳朵,垂頭看了眼沈念,沖她比了個“救命啊”的口型,逗得小姑娘“咯咯”直笑。
老闆注意到她,立刻轉移話題:“這個是你家囡囡?”
“嗯。”
“長這麼大了?一看就是小美女。我記得你領回家的時候才丁點大,現在一看,養的蠻好嘛。”
小姑娘水水靈靈,珠圓玉潤,兩隻眼睛黑葡萄似的,一看就是被細心養大的明珠。照相館老闆啰哩啰嗦地把一家三口誇了個遍,終于在五點的時候調好了相機,布好了景,讓三個人站了過去。
背景其實很簡單,就是一張打印出來的幕布,因為是全家福,所以老闆選了一個富麗堂皇的中式别墅。幕布前還擺了套八仙桌椅,他讓老趙坐在椅子上,趙漣清站在左側,沈念站在右側,一左一右地将手搭載老趙肩頭。三個人擺好姿勢後,老闆站到了相機旁,比了個OK的手勢。
“漣清,再往老趙那邊站一下,對,對,别動了啊。老趙,你笑一下,這個時候怎麼還闆着臉啊,又不是審犯人,放松點,小姑娘笑得蠻好,對對對,别動啊,保持住!三、二、一——”
清脆的“卡擦”聲一響,此時此刻此秒定格在了相機畫面之中,永遠也不會随時間流逝。帶着皺紋、神采奕奕的父親,年輕俊秀、前途無量的兒子,天真爛漫、甜美可人的女兒,這個三口之家雖然不是那麼的完整,每個人卻笑得溫暖而甯靜,透露出淡淡的、尋常的幸福。
老闆把相機裡的照片導入電腦,挑挑選選好半天,才選出最滿意的一張來,讓他們明天來取。
從照相館出來已經是天黑,冬天夜晚來得非常迅速。趙剛今天是夜班,和兩人分開後,便直接回所裡值班去了。趙漣清牽着沈念的手回家,朝他擺擺手告别。
“照片拍得真好。”小姑娘踩着地上的影子,雀躍道,“能不能多打印幾張?我要放到媽媽的相框旁邊。”
小姑娘最寶貝的就是生母的照片,至今為止都放到床頭,每天都要看幾眼。趙漣清聞言,便知道他們在她心裡已經有了很重的份量,心底頓時一暖:“好,我們多洗幾張。”
趙剛平日裡不愛拍照,一寸照片還是剛進入警局時拍的,後面就沒再進過照相館,所以現在派出所放的值班照,都還是他二十年前的模樣,年輕、消瘦,眉眼間還能看出幾分意氣風發。
但從今天他的反應來看,他其實也沒那麼抗拒,隻是有些害羞。
看來以後要多拍些,每年都拍一張全家福才行,老趙也能慢慢習慣了。趙漣清心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