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的是,陳太夫人定看不過他這樣蹉跎自己、玷污陳家幾世清名的樣子。屆時,他便能跟老太君讨價還價——隻需放他回南漳,陳無咎又是奮勇軒昂的陳家兒郎。
隻可惜,他等了一年又一年,老太君仍不松口。
劉昶認出眼前這位既溫婉又飒爽的女子。
那日,她随南漳郡主、張廷瑜一道來的桑園村。又因方才的定遠侯世子提起南漳三衛,劉昶便猜,這女子當在南漳郡主跟前行走。
他站起身,仔細收拾淩亂的衣衫與神色,這才鄭重行禮,“竟在此遇見文秀姑娘,劉昶感懷于心。”
萬文秀轉回身,認了一會,也有些驚訝,“劉狀元,是你?”
她看着眼前這人,心思微轉。
想不到劉昶在桑園村仗勢欺人,來了大都,卻叫權勢更高一頭的陳無咎擺一道。這還真是,一報還一報。
不過眼前這事确是陳無咎失禮,萬文秀瞪一眼粉面俊俏的郎君,“陳無咎,快緻歉。”
萬文秀音量不高,可眼高于頂的定遠侯世子卻如聞綸音,他雖一臉不情願,嘴上仍道:“抱歉,是下人無狀。”
他又踢一腳嚣張的仆從,仆從便突然做了軟腳蝦,趴在地上,“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沖撞了劉狀元。”
劉昶明白,人家這是看在萬文秀,看在南漳王府的面子上才與他緻歉。他心中雖仍有不滿,可也知道眼下并非計較的時候。
他低了半分頭,“下人初來大都,言行伧俗,叫世子見笑了。”
見他二人說開,萬文秀便覺此間事了,正要離去。
隻是她剛捧起情急之中丢在一旁的書,竟發現它在混亂中叫人踢了一腳。那書有些年頭本就裝訂得不牢,眼下更是紙頁散落,狼藉一片。
“诶呀!”剛剛還一人一樹枝沉穩攔于車前的萬文秀急得跺腳,這疊書是她特特請萬松齋的掌櫃留意,自外地收來的《喜春來》。
掌櫃的說,這書已不多了,他也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收着一冊完整的。
聽她這記驚呼,正要上車的陳無咎又湊過來,“文秀,怎的了?”
萬文秀捧着書,“都怪你,我好不容易找見的《喜春來》全本,都壞了!”
陳無咎曉得,萬文秀雖出自嵩山萬府,卻與她那半個武癡的兄長不同,她不喜刀劍,倒愛讀書。
手下的小子沒輕重,竟踢壞了她的寶貝書,陳無咎一時頭大,心說這下他怎還能勸得萬文秀與他一道吃個飯,飲個茶?
誰知,旁觀的劉昶忽問道:“姑娘手中的可是前朝仁宗年間齊元樓的刻本?”
萬文秀擡首,眼中既吃驚,也有希冀,“确是齊元樓的刻本,劉狀元可在别處見過?”若還有,她願花上百金千金收來。
可劉昶搖頭。
就在萬文秀滿眼的期待要冷作失望時,他又道:“我家中沒有齊元樓的刻本,但有更早些的抄本,文秀姑娘若不棄,改日我送去府上。”
萬文秀心中便有一陣清風吹開陰雲。她頭次覺得,這縱得家中仆從惡霸鄰裡的劉狀元也有些可取之處。
“不必不必,本是我借書,劉狀元告知我府上,我親自去取。”
劉昶與她說好地點與時間,這才重又上了馬車,碌碌往家中行去。
他擡起手,手心是跌落在地時擦出的傷口。他又用另一隻手狠狠地摩擦那片傷口。
鑽心疼痛襲來。
劉昶便在那叫人清醒的銳痛中不斷提醒自己,劉子淵,你生來便叫人抛棄,自小叫人看不起,可那又怎樣?你總要做這天下一等一尊貴的人,總要将那些輕視的、鄙薄的、仇恨的目光都踩在腳下。
權勢,是你這一生最重要的裝點。
自瓦舍回來,榮毓又在南漳王府賴了幾日。榮齡叫她如小尾巴一般跟着,也不好去做太過緊要的事。
幸而五日後,玉鳴柯終于覺出她出宮久了。那日清晨,披香殿的小黃門帶來整幅公主儀仗,接走了榮毓。
離去前,小丫頭扒着車窗,拉住榮齡的袖子,“幾日後便是白梅宴,你會來的吧?”
榮齡對這見證皇帝與後妃深情的白梅宴并無興趣。可她也知道,若當下拒絕,榮毓許是又要哭鬧起來,耽擱着不肯走。
她便模棱兩可答道:“有時間就去。”
未幾,馬車往皇宮駛去。
榮齡回到書房,正遇上萬文林來禀事。
前幾日,因自個不得脫身,她便讓缁衣衛去隆福寺瞧瞧。
待将那座皇家廟宇裡外摸了幾次,萬文林終于帶來她想要的消息。
“郡主,達摩院的西邊院看守得頗緊。屬下親見一位小沙彌因誤入西邊院遭了毒打。”
毒打?莫非蔺丞陽就在這隆福寺的達摩院中?
這倒也說得通。
一則隆福寺距公主府隻一炷香的腳程,榮沁既可撇開無端囚禁蔺丞陽的罪名,又能時時去探視。二則達摩院中有四大武僧,功夫較尋常的公主府護衛高上許多。若有他們鎮守,蔺丞陽還真是求助無門。
但不論如何,眼見才為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