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在懷裡哭聲漸弱,細細地如同睜不開眼卻要讨食的小狸奴叫喚。
如一把鈍刀一點點攪動着他的五髒六腑酸澀異常。
他垂眸,斑駁的日光下睡夢中的小姑娘罥煙眉依舊輕蹙着,眼睫上猶挂着晶瑩的淚珠。
薄荷糕的味道愈加濃郁了,香得他幾乎眩暈,鬼使神差伸手接住那将落未落的淚珠送至鼻尖。
軟糯香甜,清涼入腹如瞬間炸開的煙花點亮他荒蕪已久的嗅覺。
小姑娘可能永遠也不會知曉,唯有她才是姑蘇那年一般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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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師陳允航已在書房候了許久,終于等到這位冷面美人推門而入時正毫無儀态地癱在椅子上,一顆顆往嘴裡扔葡萄。
栾序其實有些佩服如此不受規矩束縛的他:“何事?”
“呦,難得你遲到這麼久,去做什麼了?”陳允航聽到動靜直接從椅子上跳起,打量着他,明顯可見胸腔處的衣裳浸濕了一大塊,怪道:“外邊下雨了?”
“未曾。”他幾步于陳允航旁就坐,但未回答他的疑惑。
陳允航捏着下颌思忖了一會:“不會是咱家妹妹來了吧?”
栾序拿茶杯的手微頓,瓷器碰撞清脆聲響。
“哎,我方來京城便常聽說咱們淮陽王是寵妹狂魔,曾聽說你暗地裡有一摞名冊,那幫子酒囊飯袋你是不是都沒瞧上?”陳允航笑意逐漸擴大,搓着手又帶着幾分小心翼翼:“你要不要看看我?”
栾序依言看他,陳允航長相與性格大相徑庭,潋滟的桃花眼輕佻的言行分明該風流浪蕩,但卻分外潔身自好,隻是常會說一些難以費解又分外合契的言語。
可他來路不明,曾仔細探尋過,但他就仿佛憑空出現一般。
拿着羅盤身着紫袍,頭發散亂,在一個滂沱雨夜敲響了淮陽王府的大門。
陳允航被他黑眸看得有幾分怔愣,轉過眼:“哎呀,我知道你瞧不上我,可你要知道每個兄弟都會有做妹夫的心!”
“你是道士。”栾序淡淡指出這一點。
陳允航輕咳幾聲,摸了摸鼻尖,定定看着他:“聲明一下,我已退教,更何況我們才不似他們那般道貌岸然。一紙婚書、上表天庭、下鳴地府,曉禀衆聖、通喻三界。若負卿、便是欺天,欺天之罪、身死道消。”
“呵。”栾序不置可否:“還有下一句,佳人負卿、便違天意,三界除名、永無輪回。”
“這不很公平嗎?怎麼?”陳允航不解。
栾序垂眸:“這件事,不需要公平。”
“好啊!好一個淮陽王!”陳允航回過味來:“你這是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是。”栾序壓根沒理會他的跳腳:“你可能做到?”
陳允航似乎被氣狠了,在屋内走着牙齒咬得咯吱作響,然後噗嗤笑出了聲:“若我應了,你可真舍得?”
這下輪到栾序沉默了。
“若我沒猜錯,其實林大人去世時已經把林妹妹定給了寶玉,我倒是好奇,你這番做無用功是為何?”陳允航笑着打量他的神色。
肉眼可見,栾序黑眸沉了沉,但他迅速垂下眼:“他不配。”
“哈哈哈哈。”陳允航笑得肆意:“他們青梅竹馬郎才女貌怎麼不配了?你倒是好生同我說道說道,他不配誰配?”
陳允航止住笑意,反問道。
可栾序沉默,不打算回話。
“是不是司徒景煜和他那無法無天的老媽又作妖了?”陳允航自顧自說着又拿起一顆葡萄扔進嘴裡,一不小心汁水溢出嘴角,他忙從袖中拿出帕子擦去。
“嗯。”栾序伸手揉了揉額角:“他們仍舊不死心。”
“畢竟誰不知這位義妹是你唯一的軟肋,隻要娶了她你還不得屁颠屁颠也跟着走?”陳允航将那方帕子複又仔細疊好,挑眉語氣調侃:“這娶一得二的買賣,是個人都不想放棄吧?”
“更何況。”他看向寂靜的屋子,朝栾序靠近幾步低聲道:“太上皇不滿皇帝已久,有另立新主的念頭又不是一天兩天了。”
說着,又靠近一分,雪松混雜梅花清香闖入嗅覺,他輕笑:“忠順王原先可是太上皇最喜愛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