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垂着腦袋,尚不明白這句話意味着什麼,膝蓋跪得生疼,想去碰隐隐作痛的傷口又不敢,隻能在心底反駁。
不能進大觀園?
就那些婆子防他跟防賊似的,他平常也進不去大觀園啊。
賈寶玉對栾序的害怕直接超過賈政。
這不僅僅是對方比賈政還狠,更重要的是他是林妹妹的兄長,這可是未來的大舅哥啊!
栾序似笑非笑,抱臂俯視他:“怎麼?你似有不滿?隻管道來。”
“沒…”賈寶玉弱弱呼氣:“哥,我都規規矩矩的未受邀不敢去大觀園。”
栾序笑意加深:“是嗎?難得你在賈府能如此規矩。”
不然呢?
打又打不過,地位又比他低。
“哥,要我看就是這些規矩太多了!”賈寶玉像是急于證明什麼,小聲嘟囔道:“哥,你看規矩之下那些個原本寶珠似的姑娘們都得變成魚眼睛了。”
說完希冀地看向栾序,隻想他能明白自己與他人的不同。
“這話倒是有幾分道理。”栾序神情不變,伸手強硬将要爛在地上的賈寶玉扶起。
“嗚嗚嗚!”賈寶玉被他一扶渾身抽搐,痛感更為強烈,瘋狂喊道:“哥,你就放了我罷!我真的知道錯了!”
“哦。”
栾序當即手一松,賈寶玉吧唧一聲又落在地上,屁股着地頓時發出殺豬般的尖叫聲,哭爹喊娘。
“你也知道疼?”栾序眼底一片冰霜:“你既知規矩困着她們困不住你,你逾矩後倒是能跑得飛快,因為你也知道身為男子即便逾矩也不會有懲罰嗎?”
“哥…你知道了…”賈寶玉淚眼汪汪,神情沮喪,想起跳井而死的金钏他就渾身戰栗崩潰想逃,但又不想自己在他面前如此窩囊,分辨道:“我那時候是有事,我也不知道她會…”
“你真的不知道嗎?”栾序眯起眼,語氣透出幾分危險。
“我…”賈寶玉被他注視着,卻不敢直視他那如利劍似的眼神,又往後縮了縮連傷口的疼幾乎都忘了。
栾序擡眼看向窗外陰沉的天色,宛如他現在走的道路看不見一絲光亮:“你自诩愛花護花,那我問你,向來被這世道規勸、束縛的女子,如何能讓她們随心所欲,永遠當寶珠?”
“我…”賈寶玉忽然想到元春姐姐、迎春姐姐淚眼朦胧的模樣,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你沒想過。”栾序低聲笑着搖頭:“因為溫柔和耐心是你最擅長且無用之物。”
栾序的笑聲帶着幾分嘲諷,賈寶玉擡頭卻讀不懂他黑眸翻湧着的情緒,無力辯解道:“哥…你要相信我…我可以…”
可以…什麼?
賈寶玉一時竟也不知如何接話。
“我隻問你,若女子都能如我們這般走出去,你覺得還有誰願意困在這四方天地裡做死魚眼睛?”栾序垂眼看着賈寶玉。
“功名利祿不過污水,濁臭不堪!要我說,走出去如何?功名如何?還不如和姐妹們一塊作詩來得有趣,免得同那些臭男人般沾染了濁氣。”說到此處,賈寶玉傷口似乎都沒那麼疼了:“哥,你真的喜歡官場?”
聽着這般不負責任的話語,栾序竟絲毫不覺意外,隻道:“至少現在我想打你就打你,而無論是你還是你們賈府所有人都不敢回手。”
賈寶玉不敢再吱聲,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陳炬,你去通知賈政,賈家二公子自請去湘南救災,晚上便行動。”栾序轉身吩咐完便大步離開绛芸軒。
拐角,幽幽走出捏着絲帕俊眼修眉,顧盼神飛,宛若綻放的玫瑰花。
侍書看着賈探春道:“姑娘,淮陽王既在,那史大姑娘怕是回去了。“
賈探春似方回神,看向侍書颔首:“嗯,王爺既已離開,那我去看看二哥哥。”
說罷便快走幾步,又戀戀不舍地回眸,但已空無一人。
那句擲地有聲的‘若女子都能如我們這般走出去,你覺得還有誰願意困在這四方天地裡做死魚眼睛。’
當真戳中她心思。
冥冥之中,她隻是覺得,或許他會是這個世上唯一能伸出手将她們都拉出去的那個人。
侍書不免低聲道:“淮陽王好生霸道,二爺傷得這般重哪裡能去救災?”
“莫要胡說。”賈探春連忙制止了婢女的狂言:“二哥去這一趟倒是好事。”
“且不說老爺夫人定會打點好。”賈探春柔聲道:“就說二哥哥如今這性子出去磨一磨倒是極好。”
賈探春說完便止不住歎氣,能出去的隻願在她們姐妹堆裡過活,想出去的卻出不去,當真可笑。
*
“王爺,憑奴才在宮裡這些年來看,賈二公子品性已算難得了。”傳話完畢跑來的陳炬忽出聲。
方才賈政聽完王爺吩咐後仿佛吃了蒼蠅又不得不吞咽的表情不免令人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