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現下直面這清淩淩的水眸時,她居然不自然地避開她的目光。
随後,仿佛被自己動作氣笑似的,輕輕搖頭:“不是我也是别人,我隻是不想放過任何一次機會。”
“這話倒成了你是最無辜的那個了。”黛玉語氣難掩譏諷:“是不是還有忠順王妃?”
“…”薛寶钗沉默不語,随後擡眸目光輕笑:“我隻是想盡力争取,我沒錯。”
“無藥可救。”黛玉心中一陣悲涼:“我知道這個世道女子除了嫁人沒有另外的出路…”
“颦兒。”薛寶钗出聲打斷了她,喚出了曾經最為親昵的稱呼,看向她:“你可知,為何我獨獨愛喚你這個寶玉随口取的字?”
黛玉蹙眉。
“因為...”寶钗低低笑出了聲:“我需要讨好你們啊,無論是你還是寶玉,可惜你居然看不上寶玉。”
“我從出生起就注定了要讨好所有人,哪怕是賈府的那些下人。”寶钗眼角閃動着淚花,輕輕搖頭:“可是我很累,我真的累。我隻是不想再去讨好誰了,如今我輸了,反正忠順王妃那裡我也交代不了不若你給我個了斷?至少幹淨。”
黛玉沉默,若隻是為了在這世上謀條出路無可厚非,可…為什麼她隻能以加害的方式去獲得?
“姑娘。”春枝看出了黛玉的沮喪,輕聲喚道。
薛寶钗也隻是靜靜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宣判。
令黛玉忽然想起初見薛寶钗的時候,她也是這般看着她。
隻是當時的她還年幼,還同她說過要将薛家的鋪面開遍中朝的豪言壯語。
同為女子,她明白是什麼壓抑住了她的抱負,折斷她欲展翅而飛的翅膀,令她隻能在争搶男子的寵愛裡爬上她想去的位置。
這是她首次穿盛裝,卻隻能是最後一次。
如何破局?怎麼破局?
“我不會給你什麼了斷。”黛玉開口,語調輕柔,目光帶着幾分憐憫:“其實無論成功與否王妃都不會放過你,你沒有想過嗎?”
“哈哈。”薛寶钗一愣瘋狂搖頭:“你錯了,隻有失敗我才會死,成功了有淮陽王護着我我怎麼會有事?”
“寶姐姐,你一向聰明,難道真的沒想到嗎?”林黛玉默默注視着月色下面容逐漸蒼白的薛寶钗。
薛寶钗還要反駁,可等她開口想反駁時,自喉間湧出的黑血蜿蜒自唇畔,她這才了悟似瘋狂地笑起來:“香料有毒…我早該想到的,早該想到的,她不想試淮陽王,她要殺他。所以無論成功與否她都不可能讓我活着,隻有死人才不會說話。”
她說着,眼前一陣恍惚,紛至沓來的記憶片段在她眼前閃回,快得她飛速便走完了一生。
幼時她不明白為什麼母親定要她學那些她不喜歡的人際交往學那些禮儀規矩,分明她更喜歡打算盤,可母親卻隻讓哥哥學。
她那時候便在想,憑什麼呢?
分明她對經商有更高的天賦,為什麼不學無術的哥哥卻伸手就能得到她所想要的一切?
她受夠了父親每每看他時欲言又止的可惜,可惜她是女兒身。
也受夠了母親一棍棍的戒尺打在手心讓她莫要離經叛道。
她自娘胎裡便帶着的熱毒她尚且能靠冷香丸壓制,但日益累積的不甘和膨脹的欲望又該用什麼去滿足?
她在衣箧最底層翻出她私藏了許久的盛裝,穿上她的野心報複将它暴露在日光下,她隻覺通身舒暢。
眼前的景色開始支離破碎,唯有林妹妹那雙眼睛哀歎而惋惜。
如今,她總算能放松一下了,她看向林黛玉低聲道:“對不起,林妹妹。”
黛玉注視着她最後的結局,阖上眼,默不作聲。
“沒想到你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倒是膽大。”
身後傳來聲響。
黛玉回眸時春枝已然擋在她身前警惕地看向來人。
月色如銀,身着紫色長袍的道士手持羅盤,背負古樸道劍,凝視着她,如同靜谧的古樹,矗立在世間紛擾之中。
他潋滟的桃花眼裡透露着一種難以言說的深邃,仿佛可以窺視到生命的本質,他隻是以近乎憐憫語氣問道:“林妹妹,很辛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