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為不好才要去,以自己所能之力為她們争取應當能有的一切。”黛玉聲線還有些虛弱,飄渺的如同易散的雲,她看向警幻似喜非喜的眸子倒映出曾經未曾見過的色彩:“不然世人為我們立廟日日供奉是為了什麼?”
警幻有些恍惚她所說的字句,在這如白駒過隙的歲月裡她幾乎都要忘卻自己是因何而誕生,但忍不住呐呐反駁:“可這很難,且不說凡人卑劣狡猾犯着無數的惡不值得你如此,就說身為神不能直接介入凡人的因果。”
“所以我是林黛玉而不是绛珠。”黛玉看着她緩緩笑了:“是,你說的沒錯,凡人也有少數惡人,但更多的是無辜的純善之人,你能因幾個惡人便全盤否認整個人間嗎?”
“可是绛珠,你的因果已經還完了。”警幻弱弱出聲。
“不,我的因果未曾還完。爹娘賦予生命哥哥給予支持好友的陪伴,這些恩情我一分也未曾還。”
說起這些,绛珠嘴角和眼神裡又帶着警幻看不懂的溫柔。
卻聽绛珠道:
“當初為還淚下凡的我也沒想到,比起天界,人間才是更需要被守護之地。”頓了頓,目光才轉向已然汗流浃背故默不作聲的警幻:“警幻,在天上執掌風月這麼些年,人間的疾苦你一例都未曾見到嗎?”
“不,正是因為看得多了。”
她薄命司裡便是多少紅顔枯骨的美人,可救得過來嗎?。
警幻擡起頭第一次直視绛珠:“即便是神仙也顧不過來他們的苦難,你卻想以血肉之軀去争取嗎?”
“為何不可?凡人的事本就該凡人自己解決。”黛玉閉目自掌心凝出三尺長劍:“畢竟你也莫要忘了封神榜最初也不過是凡人而已。”
“凡人本身便是最為強大的神。”
警幻默然,她與绛珠皆是草木化身又無下凡曆劫經驗。
故不明白怎麼下凡一遭,怎麼绛珠竟連理想信念便有了改變?但見她也沒有不管魔神轉頭就走,便也不想同她繼續這個話題。
她唯能陪着笑臉,規規矩矩立在绛珠身後,此刻也不敢稱什麼姐妹,指着不遠處的靈河,生硬轉換話題道:“戰神您看,這湍急的河流是否昭示着魔神将醒?”
“戰神?戰神?”
警幻的呼喚卻無人響應。
目光追尋卻隻見绛珠戰神隻是沉默地看着這條靈河。
有風吹着霧氣卷起她鬓邊淩亂的發絲,單看绛珠的外貌你會覺得她不過是一折就碎的柔弱貌美仙子,但她本體偏生又是有着磅礴生命力春風吹又生的草。
是啊,這何嘗不是脆弱而又堅強的凡人呢?
凡人總能創造奇迹。
她也是,
唯有她,也隻有她能時時處處于絕境中帶來黎明的曙光。
作為同時代成仙的友人,警幻一時也有些怔忪。
或許警幻看不到,黛玉卻是看得清清楚楚。
現在她眼裡,河水隻如一面清澈的鏡子,她的目光能透過層層波濤,看到最深處那個被捆仙索五花大綁在墓碑上的男子。
男子的衣裳已然支離破碎,頭頂經久不絕的雷電任舊打在他那流血不止的身軀之上,染紅了他那原本如雪般飄逸的發絲。
他垂着頭閉目整個人浸在血水中,似睡着了。
頓時狂風大作,墨色的濃雲擠壓着天空,掩住了天界萬年不變的晴空萬裡,沉重得仿佛能墜下來。
淡漠的風四處穿梭,似要将所到之處切成碎片,整個河畔地動山搖,連警幻都不免驚呼出聲,可黛玉腳步卻依舊平穩。
如此大的動靜自是驚動了天庭衆人,警幻遠遠便有仙攜天兵天将騰雲而來。
又見側方有烏泱泱的黑袍魔軍亦摩拳擦掌疾馳而來。
兩方皆成圍攏之勢,戰事一觸即發。
恍惚間,千年前那場大戰會再次上演。
就在風起雲湧電閃雷鳴之際,原本垂着頭的魔神緩緩擡起滿是血污的眼,煙紫色瞳孔清晰倒映出她沉靜如水的臉。
忽然,他笑了,那笑一瞬間便令她聯想到,
凡間她所未見但聽過的纨绔子弟般挑釁。
黛玉不免蹙眉。
男子卻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猩紅的血迹。
那是——
她方才急火攻心吐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