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的是栾序方跟着藥童到甯太醫的住處,便得知甯太醫感染風寒的消息。
“你們夫人現下正是緊要關頭,姑娘你莫進來過了病氣,咳咳。”虛弱的聲線斷斷續續傳入衆人耳中,讓人不免唏噓。
掌櫃走出門來看着那丫鬟道:“實在抱歉綠绮姑娘,甯太醫本就身患重疾如今又染了風寒現下怕是無法為貴夫人看診了。”
甯太醫如今情況幾乎就是用名貴藥材吊着命,全然動彈不得。
綠绮自是知道此刻不宜再請甯太醫,可夫人蒼白痛苦的臉色和滲出的點點血迹亦是令她心驚,兩難之下她直接捂着臉哭出了聲。
她的哭聲十分克制,但依舊還是無法自已,渾身都在顫抖。
一時間似乎連浮動的風都安靜了下來,院子裡唯聞綠绮細弱的抽泣聲。
裡間的咳嗽聲似乎也因這哭聲加快了幾分似有要将心肺咳出來之感。
栾序垂眸打破沉默:“讓我來試試罷?”
“你?”
“小序!”
兩方不同的聲音同時響起,一個是心急如焚的藥童,另一個則是如臨大敵的陳二柱。
陳二柱說着便彎腰鞠躬滿是歉意:“這孩子,就是胡說,還請各位大人莫要怪罪...”
陳二柱說着便在衆人或驚疑或失落的目光裡朝栾序而去,正想将他拎起遠離這個是非之地。
可栾序擡手制止了陳二柱的動作,隻是看向掌櫃的:“如若不信,可否讓我先替甯老太醫診治?”
一番話說下來,擲地有聲,全然不像年僅五歲的孩子。
可掌櫃依舊分外猶豫,他怎麼可能同意讓甯太醫當這個孩子的試藥人?
“掌櫃的,讓他試試罷。”藥童看着滿眼平靜的栾序忽出聲求情道:“若是掌櫃的不放心,我可以先為甯太醫試藥。”
掌櫃見藥童滿眼的淚水,又看向栾序,隻長歎一聲。
“讓他進來罷。”急促的咳嗽後是中年男聲:“總要給這些孩子們一個機會。”
虛弱的聲音斷斷續續,落入每個人的耳中皆是心酸。
栾序垂眸,走近屋内,濃烈的藥香撲面而來,栾序的目光很快便鎖定床榻上樣貌溫潤的中年男子。
雖說是中年但他頭發半白看起來倒像是年過花甲的老人。
甯太醫真的病得很重,青黃的面色深陷的眼窩,但頭發梳得整齊,他看見有人進來,欲支起身子,但無奈渾身沒力氣,就在要跌回床榻時,有一隻稚嫩的手扶起了他。
這孩子手指圓潤小巧,像雨後新出的筍芽尖兒,順着手往上看去隻覺瞬間便被吸入了黑夜中,随後被星光點綴,分明不過是個孩子但那雙眼睛深邃而迷人。
甯太醫當即便想到了一個人,實在是太像了,讓他的眼神都有些恍惚。
“甯太醫,據我來看,您這不是感染風寒而是餘毒未清引起的并發症。”
稚嫩的童聲與記憶裡英姿飒爽的姑娘聲線交疊,令他恍若夢中。
“敢問甯太醫是否常親自試藥?”
親自試藥,是了,當年那位姑娘在宮中因受寵被人針對,他不放心,故所有端入她宮中的藥他都親自試過。
甚至為了她,他還與龍椅上的掌權者做了個傷天害理的交易。
賭上自己後半輩子的前程,踩着那個無辜的孩子,去為自己心愛之人在後宮換來一席之地。
“沉疴難以祛除,我為您開服藥罷,雖不能根除但起碼能讓你舒服些。”栾序将手從這位甯太醫手腕上撤下,走到桌前看着眼前久違了的筆墨硯台卷起袖口,爬上坐凳,提筆開了藥方,轉交給甯太醫,同時身子不由緊繃,做好随時撤退的準備。
其實他有袪毒的方法,需要針灸。
但這毒他太熟悉了,出自紅牆綠瓦的高台,這種毒一般是皇帝賜死妃子的首選。
除了其餘不值一提的輕微毒素外,甯太醫為何會身中此毒?
貿然出手怕是會将現下無依無靠的他拉入深淵。
他需要進一步評估這個人值不值得他冒險。
這字龍飛鳳舞自成風骨,決然不似一個五歲的鄉野農夫能寫出來的字迹,想來皇族霸道的血脈不會埋沒真龍絲毫。
甯太醫雖接過方子但久久不語,隻是盯着栾序的眼裡是濃得化不開複雜情緒,甚至看向栾序時還閃過幾分愧疚。
栾序以為是太醫病重看不清字,便又将藥方一字一句緩緩念出。
半晌,甯太醫才閉上眼睛掩住洶湧的淚意:“好孩子,你的診斷沒錯。”
栾序靜靜看着甯太醫的反常的舉動,在甯太醫閉眼那刻忽然便什麼都想通了,這位恐怕便是當初狸貓換太子的幫兇。
就現下身重劇毒的情況而言,看來即便是幫了這麼大的忙,罪魁禍首也并沒有給予甯太醫相應的獎勵。
反而是一杯毒酒,許他來家鄉埋骨。
這就是他皇伯伯慣用的手筆,兔死狗烹。
但栾序什麼都沒說,隻是将桌上的帕子雙手遞給他,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倒映出他此刻的狼狽:“甯太醫,我即使身處鄉野也曾聽聞您是婦科聖手,我接下來要去為縣令夫人穩胎,您可有什麼話要囑咐小輩?”
“休醫先修德,孩子,你會比我走得更遠。”甯詹沒有接帕子也不敢直視這雙亮閃閃的眸子 。
栾序明白他的态度,轉身離開。
卻在踏出門前聽到了垂危之人極其細弱的叮囑:“别去京城。”
呵,真是豈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