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複如常的裴松林眼觀鼻鼻觀心,老老實實地坐在離幾人最遠的角落。
裴松月看過去時,裴松林趕緊放下手中的茶盞,雙手捂住嘴巴,一言不發。
裴松雪被裴松林這幅模樣逗得哈哈大笑,裴松月挑了下眉,裴松雪瞬間噤聲,雙手放在膝上,乖巧微笑。
楊明珠倒是被兩人的變化逗笑了。
先前裴家來退婚時,長公主也曾勸過她,說那裴松月自小秉性剛直,規行矩止,做事一闆一眼,不是個好相處的。她那時自卑又敏感,再加上江東裴氏名聲在外,自然認為是自己高攀了。聽說裴家退婚,她甚至有些高興自己逃過一劫。
裴松月住進長信侯府後,幾次接觸下來,她倒是沒覺得他似長公主話中那般固守成規。他總是溫和地笑着,波瀾不興,像水一般溫潤,包容。
“讓郡主見笑了。”裴松月在楊明珠的對面坐下。
“這是摘星樓的招牌四柳茶,郡主可以嘗嘗。”裴松月說着又把一碟糕點放到楊明珠面前:“配這百花糕。”
楊明珠笑着道謝,她此刻并沒有什麼胃口,隻是端起茶盞。
沒了裴松雪和裴松林插科打诨,屋内頓時安靜下來。
裴松月在等楊明珠開口,他想知道那道士為何要如此對她,今日他敢當街行兇,明日說不準就敢對楊明珠暗下死手。這樣耽擱下去,恐怕會對楊明珠不利。
可楊明珠不開口,他也不想逼她。
左右已經派了竹心去查了。
裴松月能忍住不問,裴松雪卻是不行。
她安靜了半炷香後,還是忍不住開口了:“嫂嫂,今日那道士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呀?”
“我也不清楚。”楊明珠輕歎一聲放下茶盞,娓娓道來:“上次在護國寺,他便說我是邪祟,要殺我為民除害。”
“什麼?”裴松雪瞪大雙眼,不可置信道:“這是騙子吧?說嫂嫂你是邪祟?”
楊明珠點了點頭,半真半假道:“他說他手中的那把劍可以降妖除魔,可今日你們也看到了,除了我的衣裳被那尖銳的劍劃破,我本人倒是沒什麼不适。”
“若我真的是他口中的邪祟,又如何能平安無事。”楊明珠語氣平淡,仿佛在說一件與她無關的事。
午後的陽光透過雅緻的雕花窗照進屋内,細小的煙塵連成一片,陽光便有了形狀。
隔着那束陽光,楊明珠整個人都泛着光,眉心的朱砂小痣被金光環繞,讓裴松雪想到護國寺後殿裡的佛像。
“嫂嫂怎麼可能是邪祟。”裴松雪撇了撇嘴,“定是那道士知道你身份高貴,故意誇大其詞,想騙些銀子花。”
“嫂嫂你可千萬别上當。”
楊明珠點點頭,輕聲道:“我也是這般想的,隻是沒想到他居然追來京城。”
裴松月隻是沉默地飲茶。今日雖然隻是匆匆一見,但那道士看着一身正氣,不像是心思不正坑蒙拐騙之人。
可他說楊明珠是邪祟,這事卻是奇怪。
裴松月不信怪力亂神之事,對于這些道士、僧人向來敬而遠之。但若是有人借機興風作浪,傷害無辜,那他不介意出手。
他垂眸,視線掃過楊明珠的側臉,心下又軟了幾分。
按理說,楊明珠今日與蕭漸鴻參加國公府的家宴,理應要到晚膳後才會回府。這個時辰她出現在國公府外,身邊又隻有晴山一個侍女,想必是在國公府受了氣。
他派人查過,昔日楊明珠在國公府并不受寵,雖然擔着三小姐和昭華郡主的名号,□□昌長公主一心隻有楊四小姐,府裡的下人見風使舵,也學着捧高踩低。
裴松月原本是不信的,再怎麼說楊明珠也是長公主的親生女兒,她幼時走丢了七八年,在外頭吃了不少苦,長公主心疼她還來不及吧?
直到他親眼見到護國寺那一幕,他才知道,原來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是愛孩子的。
今日中秋佳節,本該是阖家團圓的日子,這個時候也不知道蕭漸鴻去哪裡了。楊明珠孤身出現在街頭,想必是極難過的。
裴松月的指甲陷進掌心,面上卻露出一個和煦的笑容:“郡主,聽說今晚有燈會?”
“唔......是呀,”楊明珠的心思還放在徐不疾身上,驟然聽到裴松月叫她,還有些恍然。她眨了眨眼,回憶着以前看過的燈會:“今晚會取消宵禁,皇城外将會挂滿燈籠,各種造型的都有。嗯......還有賣小食的攤販,很是熱鬧。”
裴松雪雙手撐着下巴,仿佛已經看到了夜晚的燈火璀璨。她嘟囔道:“嫂嫂你說的我都不想參加宮宴了。”
楊明珠被裴松雪的想法逗笑了,她好看的眉眼彎起一個弧度,像月初的月牙:“參加宮宴機會難得,燈會還有許多呢,臘八、除夕、元宵,若你想看,可以再等等。”
“可我今日聽兄長念叨了一天的規矩,”裴松雪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氣,病恹恹地趴在桌子上:“參加宮宴規矩好多,我記不住。”
剛接到皇後娘娘的懿旨時,裴松雪想着宮宴上一定有許多好吃的,她又可以嘗嘗禦廚的手藝了。可今日出府後,裴松月一直在她耳邊叮囑晚上宮宴的注意事項。
今晚,當今聖上宴請皇親國戚和朝中大臣,她要守規矩,懂禮儀,要乖巧地坐在自己的桌案前,不能随意走動,不能随意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