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寂靜的夜裡緩緩前行,車輪在平整的官道上發出沉悶的聲音,聽在裴松月的耳朵裡卻十分刺耳。
他忍不住掀開車簾,寒風刮了進來,帶着刺骨的寒意,卻也吹走了幾分煩躁。
裴松月從胸口的衣襟裡拿出一方手帕,那是先前楊明珠來找裴松雪玩花牌時落下的,他悄悄收了起來。每每内心焦灼,握着這方手帕他便能鎮定下來。
今日不知怎的,看着這方熟悉的帕子,他心中的焦躁越來越甚。
這種情緒一直持續到他回到聽竹小苑。
院子裡的竹葉早已枯黃,掉落的葉子堆積在竹子根部。
灑掃的下人想把竹葉收集起來燒掉,被他阻止了。冬日幹燥,若是肆意焚燒落葉,容易引起火災。不如就這樣擱置,讓落葉歸根。
裴松月聽着門外風吹竹林的簌簌聲,卧不安席,他披上外袍,想要出門走走。
不知何時,月亮已經完全消失在雲層之後,夜空顯得愈發漆黑,像是沉睡的巨獸。
今夜長信侯府裡的人都去了靜思堂,下人們也跟着去了。
冬日天寒,不當值的下人早早地回屋休息。
裴松月信步走在靜谧的侯府,隻覺得愈發心神不甯,仿佛有什麼可怕的事即将發生,他卻束手無策。
他漫無目的地走着,轉過一個拐角,心髒突然一滞,而後劇烈地跳動起來,心裡那股子焦灼像是突然有了發洩口一般,激的他驟然一痛。
裴松月不得不停下腳步,一手按着心口。
視線随着他的疼痛終于有了落腳點,突兀的火光闖進他的眼眸。
隻見前方的院子火光沖天,在一片漆黑的角落顯得十分突兀。
心中的焦灼越演越烈,裴松月來不及思考這種情緒因何而起,大步朝火光處奔去。
向來穩妥周全的裴氏長公子,全然忘記了這種時刻要先叫人來救火。
他隻知道悶頭向前跑,心底有個聲音告訴他,快一些,再快一些。仿佛若是慢了一刻,他就會後悔終生。
越靠近院子,他好像聽到了楊明珠的聲音。
裴松月眉頭緊皺,他幼時來過長信侯府,對侯府的布局隐約有些印象。借住侯府數月,他因忙于政務,并不曾重新四處轉過,也不知現下的布局與記憶是否有出入。
及至院門前,屋檐上懸挂的赤色燈籠在黑暗中靜靜搖曳,像是巨獸的眼眸。借着昏黃的火光,他看到了“蕭氏祠堂”四個大字。
裴松月的心猛然一沉,恰逢此刻,女子尖銳的求救聲傳入耳中。
“來人啊!救火啊!”
是楊明珠!即使情急之下她的聲音變了腔調,裴松月還是立刻分辨出來。
“郡主!”裴松月大喝一聲,“是我!”
他極力克制住聲音中的顫抖,雙手卻無意識地去推門。
鐵鑄的門鎖發出尖銳的碰撞聲,裴松月深吸一口氣,而後用盡全力,一掌劈上那道鎖。
手掌被震得幾乎失去知覺,裴松月後退幾步,足尖輕點,而後躍上牆頭。
火勢在夜風的助威下愈發嚣張,熊熊烈焰仿佛要吞噬一切,祠堂内檀香混雜着燒焦的氣味,令人窒息。
一路走過來,裴松月沒有見到一個下人,竹心也被他留在聽竹小苑。
此刻,他突然有些後悔。他從袖中掏出一隻精巧的弩箭,毫不遲疑扣下機關,一隻小巧的箭簇飛上夜空,尾部的火焰在夜空中劃過一道弧線。
那是裴氏家主才有的信物,是裴氏集全族之力籌謀的底牌,連裴後都不知道。
顧不得這些,裴松月跳下牆頭,飛奔至放置牌位的屋子前。
“郡主!郡主!是我!”裴松月邊喊邊觀察眼前。
火應當是從内向外燒起來的,火光直沖天空,房頂已然被點燃,可房屋的四周卻嚴絲合縫。
大門依舊是被鎖的狀态,裴松月顧不得酸痛的手掌,一腳踢上房門,門鎖發出的碰撞聲在噼裡啪啦的燃燒聲中輕不可聞。
側面的窗子也被封死了,裴松月繞着屋子走了一圈,卻陷入了死胡同,這屋子仿佛銅牆鐵壁,沒有鑰匙,旁人進不去,裡面的人也出不來。
求救的信物已經消失在天際,裴松月高聲喊道:“郡主你還好嗎?很快就有人來了。”
屋子裡再沒有傳來楊明珠的聲音,裴松月心下緊張,卻不敢胡思亂想。
屋前的老槐樹被火光照的若隐若現,隔着一小段距離,倒是逃過一劫。
裴松月深吸一口氣,而後幾步攀上槐樹,及至與屋頂同高,灼熱的氣浪撲面而來,木頭燃燒的噼啪聲炸在耳邊,上升的氣焰逼得他幾乎睜不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