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牆夾道裡浮動着春雨過後的潮氣,相微滿踩着點,月光将她的身影拉得細長,她瞧着左右沒人,偷偷摸摸的溜進了冷宮之中。
“怎麼像做賊似的?”相微滿正悄悄關門,身後一道聲音冷不丁貼着後頸炸開,相微滿膝彎一軟,吓得瞬間站直了身子。
一轉頭看見是伏太妃,她險些跳出胸膛的心才稍稍放了回去,驚魂未定的拍拍胸脯:“吓我一跳……”她聲音都打着飄。
伏太妃有些無語的瞧她一眼:“就你這膽子當初還敢偷溜進冷宮,真不知該說你什麼。”接着她又道,“進來就進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進來偷竊的。”
真不知當初爬那麼高的梯子是哪裡來的膽子,從前她還以為相微滿膽子有多大,接觸下來沒想到膽子就這般小。
相微滿為自己狡辯:“您這般突然出現在别人身後,是誰都會被吓到罷?”
伏太妃走路也不出個聲,她正小心關門,哪裡能注意後面?什麼她跟做賊似的……她那是擔心她溜進冷宮被發現,故而小心些,這叫謹慎,才不是她小。
伏太妃也不跟她掰扯,目光注意到相微滿手中拿着的東西,問道:“這拿的是什麼?”
聞言,相微滿這才想起自己手中的畫,拿起攤開在伏太妃面前,笑道:“想着您也好些年沒看見方少骞了,正巧前些天和他畫了畫像,所以今日帶來給您瞧瞧他。”
若論起來,伏太妃還是方少骞的姑母,方家滅門後,方少骞便是伏太妃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想來也應是想念的。
“這有什麼好看的?”她嘴上雖是這麼說,但還是盯着那畫像細細瞧起來。
半晌,她才出聲:“真是……沒半分像他父母親。”說着便擡步回了屋内。
聞言,相微滿愣愣的看了一眼畫像,連忙追上去,滿是疑惑:“啊?沒半分像?”
她知會有孩童不像父母,但連半分像都沒有麼?難不成是像方少骞的祖父母?
伏太妃又瞥了一眼她手中的畫像,淡淡的抿了口茶:“沒有,他父母親雖算不上醜,但容貌也算不得上乘,就像他們都是厚唇,哪兒生出他這麼個薄唇?”說着她不禁挑挑眉,“上次見他還是他五歲時,那時黑得像塊炭似的,身體不好便每日流着鼻涕,沒想到如今竟長成了這般模樣。”
她上次見方少骞已然是很久遠的事了,但總不至于全忘了,那時的方少骞看着便相貌平平,幾年前聽聞方少骞是京城中數一數二的俊俏,她還以為是這些年實在沒什麼生得好的,連方少骞都算得上俊俏了。
可如今一看,還真是有幾分姿色,怪不得許多閨中小姐想嫁他。
相微滿抿了抿唇,怔怔的望着畫中薄唇:“許是……方少骞像他姨母,舅父,或是什麼的。”
但……她仔細瞧過方少骞,方少骞習武,常在烈日下練劍,甚至手上都是薄繭,但那張臉卻沒黑多少,至少比其他習武之人要白上許多,他這種,定然是天生就白的,小時候黑的像炭,可能麼……
方少骞長得,簡直與伏太妃口中的稚童判若兩人。
伏太妃聽了她的話,忍不住嗤笑一聲:“你覺得方少骞像我,還是像惠嫔?方家男兒都是闊額方頤,他那些舅父叔父長得更不用說,一個賽一個的醜。”
相微滿搖搖頭。
伏太妃雖貌美,但若當真說方少骞與她有幾分像……至多也就一兩分,或是說,貌美之人大多都差不多,就連相微滿與伏太妃非親非故,也會與她有兩三分像。
那相微滿就奇怪了,方少骞一不像父母,二不像親戚,那這是像了誰?
“惠嫔倒是柳葉眉。”伏太妃執起一旁的菱花鏡,“可你看看——”鏡面掠過畫中人的桃花眼,“這雙招子,倒是像。”
她輕笑一聲:“罷了,許是女娲捏他時多用了些玉膏。”她将冷透的茶潑進青瓷渣鬥,褐色茶湯在月光下泛着光,“倒是你……”
她輕飄飄問道:“你們在一起了?”
相微滿正盯着漏鬥裡褐色的茶漬發怔,聞言,點點頭又搖搖頭。
在一起……也算,她和方少骞是在一起了,也不算,請旨賜婚被拒了。
不等相微滿說話,伏太妃便好似已經猜到了,笑了聲問道:“請旨賜婚被駁了?”
想來也是了,她在宮中消息還算靈通,早早便聽聞濟帝想将相思許給方少骞,卻遲遲沒動作,可如今相微滿和方少骞兩情相悅,濟帝卻不允。
人人都說濟帝沒給方少骞和相思賜下婚約是因方少骞不願,故而濟帝便并未強求。但别人不知濟帝是如何心思,伏太妃怎會不知?濟帝不過是既要又要,既想将最寵愛的女兒嫁給全京最最好之人,又怕東窗事發,故而一拖再拖。
想到這兒,伏太妃不禁輕嗤一聲,眸中的嫌惡絲毫不掩:“呵,人心不足蛇吞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