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她便上了床榻，将被子裹緊，将自己的半張臉都埋進被子中，似是隻有這樣，才能驅散四肢的涼意，得些心安。

可她并沒睡，淚水無聲地洇進枕面，暈開深色的痕迹，她有些痛苦的閉了閉眼。

此刻，她才清楚，她不是因回不了家而哭泣，而是因為方少骞死了……

許是在不知不覺中，方少骞對她來說也很重要了。

可方少骞那麼厲害的人，真的會這般輕易就死了麼？

……

殘更将盡時，皓月當空卻無星子敢耀，宮牆外忽起陰風。殘雲如絮絮扯碎的素帛，堪堪兜住将墜未墜的玉輪，偏教那寒芒自雲隙裡漏下，将宮門映得森然可怖。

值夜的黃門還未來得及收起銅壺滴漏，宮牆上的琉璃瓦在火把映照下泛着獠牙般的寒光，便聽得城頭更鼓的餘韻裹着鐵甲铮鳴破空而來——三千玄甲精騎擎着浸油火把，鱗甲映着血色，在宮門外蜿蜒成吐信的赤蟒。

“破！”一聲令下，劈開漫長春夜。

震天的吼聲自宮門傳來，三千玄甲鐵靴踏破滿地霜華，聲音如驚雷碾過耳膜，震得青磚縫裡蟄伏的蝼蟻都蜷縮成團。

宮門轟然洞開，青銅門環墜地時的悶響混着箭矢破空聲，将春夜攪成修羅場。

宮變來得突然，打的所有人措手不及，連禦花園的春海棠都來不及收攏花瓣。火把陳列忽然齊齊壓低三分，夜風卷着焦糊味穿過戰甲鱗片，倒灌進喉頭盡是鐵鏽腥甜。

穿過第二道阙門時，青磚地已成血沼，每一步都似踏在腌臜的肉凍上。

士兵的刀鋒映着火光，斬落的不知是誰人的首級骨碌碌滾落，斷肢殘臂似是都能堆成小山。

“潘忠！”

清喝聲如冰錐刺破混沌。另一側突然沖出一隊人馬，驚得原本厮殺的人都停了手。

相子席橫劍當胸自暗處掠出，他起得匆忙，腰間的佩劍都尚未戴好，他擰着眉，目光掃過潘忠臉上半幹的血痂，暗褐色正順着中年男人虬結的須髯蜿蜒，倒像給猙獰面目又添幾道疤。

“潘忠，你這是何意？要起兵謀反麼？！”他的聲音很冷，卻在血腥的夜中極具震懾。

潘忠顯然沒想到他夜裡逼宮禁軍竟會有準備，但聞言還是大笑一聲，極其猖狂：“哈哈哈……謀反？不不不……”他厲聲道，“臣隻是，諸奸佞，清君側！”

冠冕堂皇的理由，卻能将一個人從造反的叛賊，轉變成為陛下鞠躬盡瘁的忠臣，留垂青史，不得半點污名。

“清君側？”年輕皇子冷笑，“爾等持械闖宮，眼中可還有父皇！”

“好一個清君側！”濟帝的聲音裹着寒霜自後方傳來。

這話滾過血沼，空氣裡浮動的鐵鏽味陡然濃稠。

自潘忠率兵入宮他便收到了消息，着實詫異，畢竟潘忠多年征戰沙場，立功無數，自他登基時便盡心輔佐，從未有過半分逾矩。

如今，竟打着清君側的名義，前來逼宮。

“你倒是給朕說說，誰是你口中的奸佞！”濟帝氣急，怒斥道。

潘忠看了他一眼跨前一步，聲若洪鐘：“臣已查明，樞密使方少骞與三皇子結黨營私，通敵叛國，故意将布防圖洩露，此罪當誅！”

四周的火把明明滅滅，映得濟帝面上明晦不定。他這指控何其荒謬？方少骞若真将布防圖洩露，罪責當由樞密院一力承擔，于他自身又有何裨益？

可潘忠無需這理由是真是假，他不過是打着“清君側”的名義，想造反罷了。

“混賬！”濟帝怒喝一聲，胸中氣血翻湧，氣得胸膛不斷起伏。

他眼前忽而掠過幾年前三皇子捧着《尚書》的模樣，那些個寒暑晨昏，相子席跪在書案前溫書，方少骞便立在一側推演沙盤。

他們又如何不是濟帝看着長大的？

說方少骞和相子席通敵叛國，他是萬萬不信的。

潘忠卻已等不得天子喘息，他冷笑一聲：“呵……看來陛下是打算包庇奸佞了，那便别怪臣了！”

話音剛落，寒芒破空，潘忠手中的長槍裹挾着血腥氣直取帝王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