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母親應下,祁羨這才暗自松了口氣:“自然。”
……
濟帝似是怕相微滿跑了,如今就将她鎖在皇宮之中,近來連宮門都不許她出。
相微滿倚在窗邊,有些無奈,她本就沒打算跑,聖旨她都接了,便是将半生都許了出去,何必對她如此提防?
隻不過她願想趁着離開大濟前好好去街上逛逛,去西市嘗一碗桂花醪糟,想再聽城南說書人講半折《牡丹亭》,再與故人好好告别……
如今也是沒機會了。
有些遺憾。
和親的日子在即,殿内胭脂氣息浮沉,燭台上十二支紅燭将銅鏡映得透亮。相微滿望着鏡中身着嫁衣的身影,猶記得,上次是她送相黎阿姊出嫁,看着相黎一身紅衣笑着坐在梳妝台前,如今就是她了。
那時她尚不知,原來金線繡在嫁衣上竟是這般沉,沉得像是要将人釘在命運織就的錦繡囚籠裡。
段喬紅着眼眶站在她身邊,撇撇嘴:“阿姊…”開口時帶着濃重的鼻音,卻又倔強不肯落淚,“日後若他待你不好,你定要寫信給我,我定将他那皇宮砸個稀巴爛!”
此次是段喬作為和親使臣護送相微滿和親,是段喬特意去求的,她想好好送阿姊一程。
聞言,相微滿垂着的嘴角終于有了一絲弧度,她輕笑道:“好,阿姊記着了,若他待我不好,定教我們段小将軍去給阿姊撐腰。”
恍惚間想起,半年前相黎出嫁時,自己也是這般立在妝台左側,她也是這般說的,可當時的承諾也做不到了,她到了定甯,可沒法去那侍郎家,掀了他府上的瓦。
她擡頭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段喬,輕輕将段喬生着薄繭的手攏在掌心,段喬的手有些糙了,那是練武時磨出的痕迹,她擡頭仔細瞧着段喬,想将她的樣子深深記住。
想起初見段喬時她怯懦的模樣,相微滿眼中不禁噙着笑意:“段喬長大了,如今不需要阿姊保護了,都可以上戰場了……”
如今段喬還小,但她想,假以時日,段喬定然能成為大濟第一女将軍,畢竟她現在可是大濟第一個女官,日後,隻會更好。
聞言,段喬直接哭出了聲:“阿姊,你别走好不好?你說好會陪着我的……”
猛然間,相微滿才發覺,自己竟也是食言之人,她,也有不得已。
相子席從門外走進來,眼眶也有些紅,他卻還是擠出一抹笑:“三皇兄也看着姩姩出嫁了。”說着,他歎了口氣,半開玩笑道,“哎……将你們一個個都送出嫁了,就剩三皇兄一人喽。”
他方才立在門外良久,理好情緒才進來的,誰知一看見相微滿,眼眶竟又開始濕潤了起來。
他回想起從前,他與相微滿和相黎總愛在一起,吃吃喝喝閑聊,三人擠在暖閣分食烤栗子,那種生活如今想來好像有些久遠了,但當真讓人懷念。
相微滿笑着打趣道:“那三皇兄也快些娶妻。”她轉頭時鳳冠垂珠掃過頸間,涼意激得喉頭微哽,“屆時我定然回來賀喜。”
相子席連忙笑着擺手:“算了罷……”
相子席如今雖是太子,但還是上奏濟帝多次,準備遠送相微滿和親,畢竟若交給别人,他也不放心。
相微滿望向鏡中,碧玉正有些為難的為她戴上最後一支金簪:“公主,這支……戴上麼?”
相微滿瞧了一眼,是去年時,祁羨送她的金鑲玉鳳蝶步搖,鎏金镂空蝴蝶在燭火下,恍若那夜河邊萬千燈火映亮的眼波。
想了想,她還是點了頭:“嗯。”
“相黎和夫婿去省親了,所以可能來不了。”相子席歎道。
本來和親之事要籌備許久,但濟帝似是有些急,直接将此事提快了日程,這從聖旨下來不出一個月,便要踏上去和親的路了。
相微滿笑着轉頭:“沒事,我會想二皇姊的。”
但還是有些惋惜,離開大濟之前沒能見相黎一面。
“沒想到磨蹭了半年方少骞才娶你,這可不是真男人啊!”一道爽朗的聲音從屋外傳來,緊接着相微滿便看見了簡封的身影。
相微滿挑眉笑道:“把我的酒樓經營好了?你這麼偷溜出來,我可要扣你薪水。”
她倒是沒想到簡封會來。
簡封輕笑一聲,晃了晃手中的賬房鑰匙,道:“自然是安排好了過來的,放心吧,交給我,保準你下次回來時,讓酒樓再擴大一倍。”
相微滿點頭應下:“好,那我可等着,日後我的酒樓就交給你了。”
“那我呢?四公主可有什麼安排?”嚴惜君随之擡步進來。
相微滿看見他有些詫異:“嚴惜君?”
嚴惜君笑着點點頭:“嗯,怎麼,見到我這麼驚訝?今日你出嫁,我自然是要來送行了。”
聞言,相微滿笑笑,發自内心的感謝:“多謝。”
她認真看着衆人,心中湧起一股暖流,此刻屋中暖香熏得人眼熱,其實這半年,也是因為他們,才支撐着相微滿活下去,他們是朋友,更是家人。
這一刻她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愛,可以讓人活下去,可以将瀕死之人拉回來。
她害怕别離,但有了他們在,好像也沒那麼恐懼。
波波從窗外飛進來,圓滾滾的身軀撲棱着翅膀,落在她肩上:“攻略進度一百,是否選擇回到現實世界?”
相微滿擡頭望向窗外,今日是個晴天,雪花紛紛揚揚的落下,落在那梅樹下的秋千上,寒風吹過,秋千開始搖啊搖,好似那裡也坐了故人。
她輕輕勾起一抹笑,搖搖頭:“不了。”
明錦公主者,濟帝之第四女也,名未載于冊,柔嘉有儀。定甯太子求娶天家女,親率使團,三叩玉階以示誠。帝憫其意,擇吉日遣嫁。
帶着薄繭的纖細手指握緊狼毫,在那本沒帶走的日記上落下最後一句:
太初二十一年冬,明錦公主奉旨南嫁,是日大雪,朱雀街十裡紅妝盡覆。紅妝出京,忽降大雪,百姓皆言天公垂淚,憐,明珠遠投。
恰似前塵舊夢,終作白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