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去了,随即車簾被完全地拉開,那兩個随行的神父把姜蕪拎出來,放在地面上,再放出來,給她的手上腳上帶上鎖铐。
姜蕪渾身無力,隻能保持自己能夠勉強得體地站在那裡,而不是整個人化作一灘軟泥跌坐在地上任由擺弄,在很多次神父并不溫柔的動作下她都不自覺做出搖搖欲墜的動作,然而德卡斯特隻是站在幾步開外的地方,信手看着這一幕,表情平淡,如同隻是對待尋常的囚徒。
她打量着周圍的環境。此處便是聖都翡冷翠,她從前由于身份的不正當性而避之不及的地方。街面幹淨,排列着制式典雅而整齊的房屋,街邊有規劃出的商販區,不遠處,還可以看見鳴笛奏出蒸汽的城内軌車。
很繁華。姜蕪在心中評價。比起她之前待的鄉下,确實顯示出了種種不同之處。在鄉下人還在使用最原始的農耕方式和交通工具的時候,翡冷翠已經顯示出了現代城市化的雛形。她感到一種制度和城市規劃上的熟悉,似乎再近一步發展,過幾十年,這裡就能夠做到現代社會的繁榮與便捷。
她打量時左顧右盼的動作不加掩飾,使得擺弄她的神父在給她扣好腳铐之後手刀猛打了她的後腦,疼得她眼冒金星。那神父從鼻子裡冷冷哼了一聲:“你瞎看什麼?不要用你污濁的目光玷污了聖都的高潔。”
姜蕪垂下頭去做溫馴狀。她在餘光裡看到德卡斯特似乎是略微笑了起來:嘴角上翹,眉心微微擰起,好像為她被教訓了這一下而感到愉快。
……讓人不爽。
德卡斯特走在前面,她被神父拽着跟在後面,還要努力壓抑自己的好奇心不去四處打量。他們進入了背後一座恢弘的聖堂建築,門口的侍衛向着德卡斯特恭恭敬敬地行禮。
走進去,室内最中央是一座巨大的雕像,那是一位身穿絲綢的女神,豐盈美麗,手捧一個花瓶,往外流出水。
水澆在地上,形成了水池一般的情景。整個聖堂全是深不見底的水,水面上散落着黃金色的地塊以供踩踏,姜蕪小心翼翼地踩在上面,唯恐失足跌落水中。
水是透亮的,水池卻深不見底,明明是地上的建築,姜蕪卻錯覺自己正行走在海面上,借由黃金的台階勉強踱步。
在聖堂的各處,都有信徒正跪在地塊上,虔誠地五體投地,嘴裡喃喃自語,或是祈禱或是忏悔。
德卡斯特走在她的前方,向她介紹:“這些水便象征着女神的恩賜。在世界被創造之後,由于生靈們本性的惡,它們彼此征讨,彼此傷害。女神在雲端看着自己的造物們陷入戰火,祂感到憤怒,便從自己的瓶中降下純潔的聖水,水會潤澤善者,灼燒惡人,而維持世界的光潔。”
姜蕪不過腦子地聽着,心想不過是最庸俗平常的神話故事,更令她感到異樣的是踩在那些地塊上的感覺……薄薄的一塊,很堅硬,但是給人的感覺卻并不穩固,像是底下用彈簧支撐着,随着發力而搖晃。
她向着澄澈的水底下投去了觀察的一眼,随即停下了腳步。
……支撐着黃金地塊的,是一雙雙幹枯細瘦的手臂。聖堂裡地塊多得叫人數不過來,而每一個地塊都對應了一雙手臂。
即使已經羸弱細瘦到了一個可怖的程度,皮膚也因為某種腐蝕而脫落,唯餘肉粉色,她還是能認出那是人的手臂。瘦弱得隻剩骨頭,支撐重量時發出不堪重負的咔擦聲響,每一個金石浮水的奇迹,都是一雙苦囚的手在支撐着。
一想到自己腳底下踩着的,也是人在托舉的存在,她就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德卡斯特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和停步,轉過身來。他注視着女人有些愠怒的表情,反而笑了起來:“那些是女神的囚徒,他們背棄了神,被惡魔蠱惑了,所以要在這裡受苦,等他們死去轉生再做人,就能再獲得幸福了。”
姜蕪盯着他的眼睛,他們身邊有着正在虔誠祈禱的信徒,不便于在言語上表示對信徒信仰的不滿。她隻能輕聲說話:“這是一種給自己臉上貼金的說法,這隻是惡劣的折磨和壓榨。”
德卡斯特點了點頭,轉過身去繼續往前走。神父拉住姜蕪跟着,不顧她步伐的踉跄。
聖子的聲音還是那麼平和,似乎姜蕪并沒有說出任何冒犯的話,他也隻是在傳道而已:“是的。罪孽的人受難,才能敲響人們心中的警鐘,這敲擊聲越響亮,也越能滌蕩人們心中的惡念。”
這理論無懈可擊,姜蕪也知道自己不能在一個異世界裡和當地教民講虐待戰俘的日内瓦公約。她盡量使自己的視線飄忽起來,不去看地塊與教徒,隻沉默地往前走着。
走了許久,才穿行過整個聖堂,到了最裡面的地方。兩位教父留下了,似乎接下來要去的地方是他們不能前往的。德卡斯特接過了拉着姜蕪的鎖鍊,二人沿着呈螺旋狀的樓梯一路向上。
和聖堂明淨典雅的氛圍不同。樓梯顯示整個教堂建築的内部呈塔狀,處處重複回環,扶梯上的裝飾是仿佛可以洞穿人喉嚨的尖刺。一切給人壓抑的感覺,如同跌落跌宕的夢境,失足便會摔下去,直到被某根尖刺隔開喉嚨。
姜蕪對教會并不抱有信徒的濾鏡,隻是客觀地觀察着一切。但教會展露出的種種細節還是讓她覺得這似乎并不是個好的存在……以神的名義統治着人民,卻并沒有慈悲的細節。
德卡斯特不說話,她也沒有去主動挑起話題,唯有尤爾在她耳邊輕輕對翡冷翠與聖堂發表感言。女孩的聲音難掩驚奇,說原來聖都是這個樣子,生前沒有見過,隻困在一隅裡苦苦求生,成了惡魔竟然能夠窺見這神聖之所,萬城之城。
姜蕪為她的心态哭笑不得,用意念回複她:“我們是來接受審判的,你像是來旅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