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疲憊,姜蕪洗漱之後便睡去了。至于兩位惡魔:空房間有很多,可以随意挑選,若是都不習慣,回她身體裡也是可以的,總之來去自由,随君選擇。
她躺在床上,入睡得非常迅速。姜蕪平時沒有入睡困難的毛病,也會對這樣的速度感到驚訝,在意識被困頓淹沒的前一秒,她隻能想:果然睡個好床,就是不一樣……?
她遁入夢境之中。
在一陣白霧被意識撥開之後,她發現自己站在一處高塔上,下意識向下入目探望。
遍野是跪拜的人群,他們朝着塔的方向,恭恭敬敬、動作整齊劃一,形成了一層又一層的同心圓的圈層。
由于隔得實在是太遠、他們人又太多,姜蕪不能夠仔細看清人們的服飾與面目,她隻是隐隐約約心中有一個刻薄的比喻:愚昧、盲從,像是工蟻簇擁着蟻巢,每個人的大腦裡隻填滿虔誠,乃至于信仰變成了盲從。
……他們在跪什麼、祈求什麼呢?
姜蕪茫然地回頭望去,原來她的身後就是一座栩栩如生的女神像。祂面目含笑,體貌豐滿美麗,身上裹着白袍,向前做出像是要擁抱誰的姿勢。
姜蕪渾渾噩噩地看着祂,心裡湧現出了一個古怪又不可控制的念頭:祂想要我,我也想要擁抱祂。
她放緩了呼吸,輕輕踏着步子向前走去。女神那白瓷的面龐上,笑意似乎更濃。最終,她把自己塞進了那個神像的懷抱裡,任憑冰涼的瓷器緊貼着她的皮膚,卻沒有任何反感的情緒。
由于這個彼此相擁的姿勢,女神的頭顱便立在了她的耳側。一種溫熱的、說話時帶起的氣息灑在她的頸肩相連之處,女神開口說話了。
祂的聲音輕飄飄的,像是從很高遠的地方傳來,卻帶着不可違抗的力量。祂說:“我的刈割者,你要把你自己獻給我。”
姜蕪僵硬地點頭表示自己的肯定,那神像活動着,呈現出了柔軟的人類肢體姿态——令人毛骨悚然,白瓷也能做出這樣的行為嗎?簡直像是軟的冰,或者冷硬的水流,違背了物質本身的性質,乃至于令人懷疑自己的世界觀。
女神略略俯下頭,祂親吻了姜蕪的額頭。
……姜蕪清醒了。
她坐在床上,愣愣的,看着落地窗外的景色:天光已經大亮了,甚至于有陽光灑在了她的被單上。
這個短暫的夢占據了她整個夜晚,乃至于姜蕪一瞬間隻疑惑:原來時間過得那麼快嗎?
她反刍那個夢的每一個細節……從每一個内容都能品味出不同凡響之處。人通常是無法夢見神明的,哪怕是虛假的、想象中的神明,也形成了一種位格上的強烈不平等。人的靈體是無法承受神的沖撞的,他們往往會因此在夢中死去,靈魂化作粉塵。
故而那些号稱在夢中受到了神的指引的人,通常都是騙子,打着神的名号去博取信徒的錢财。
可是她夢見了神,還好端端睡在這裡。姜蕪無比确認夢中那個“東西”就是女神,教會裡人們稱頌贊揚的女神。那種發自内心的戰栗、臣服,乃至于某個瞬間想要跪下親吻祂的手指的感觸,是唯有神明才能帶來的壓迫,即使她從前未曾窺見神明,也能夠在接觸的第一瞬間反應過來,像是螞蟻能夠認出一頭大象。
這種猜測讓她此刻仍然不住地顫抖:神真實存在。女神甚至親自來夢裡找她了……在此之前,她是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即使德卡斯特說了那些“女神能夠和自己對話”的言論,也是半信半疑,在内心懷疑那是否是一種謊言,一種統治者借助神權的捷徑。
她現在不得不信了。在莫大的事實面前,隻能擯棄自己從前的猜測,甚至為自己從前的猜測而感到忏悔。
她感到……恐懼。發自内心的恐懼。神真實存在,那祂看我時是怎樣想的呢?像是看蟲子一樣嗎?祂賜予我“刈割者”的尊名,是懷揣着怎樣的企圖呢?……姜蕪錯覺自己的命運如同琴弦一般被祂撥動,分明是自己的生命,卻感到身不由己。
她并無意去信仰哪位神明,目前來看卻是實實在在成為了女神手中的東西,并且沒有絲毫抗拒。現在無論是誰,恐怕叫她的時候都不是叫她的名字,而是叫“刈割者閣下”了。
在思考中她下意識給自己換了衣服,整理形容,穿上仆人們準備好的出門要穿的服飾,神職人員的風格,适合“女神的刈割者”——當她發覺這一點的時候,更感到脊背發寒。
姜蕪推開了卧室的門。順着樓梯向下望去,德卡斯特已經坐在了餐桌邊上,仆人們正在往桌上擺放餐點,聖子聽見聲響擡頭往來,看着她的眉眼馴從而滿是笑意。